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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國紀事

第五十五章 千山鳥無蹤,云深霧隱朦

佘國紀事 藏言 4133 2020-11-11 17:27:16

  我坐著一頂四抬的油轎向著青山寺走去。

  這是考完書寓后正經(jīng)第一次出門。我一身素雅的月白窄領(lǐng)薄棉錦袍,輕點妝容,頭發(fā)簡單綰了合歡髻。雖然披著風(fēng)毛斗篷,但寒氣還是一陣陣地從轎簾下鉆進來,還好捅在風(fēng)毛袖籠里的手上攥著手爐,轎座下放著炭銅壺,還算暖和。

  今天是遂京今年第一場初雪,因比往年冷些,雪花竟難得結(jié)住沒有化成凍雨。遠處屋頂、樹枝上積了些薄雪,雖不能說銀裝素裹,但也別有一番冬韻。

  裴言外出有一月余,于三天前回到了遂京,回來后也沒再一起約餛飩,而是天天在風(fēng)亭或水儀同我商議薛家的事。畢竟霜降以來的天氣已然能把人凍成狗,餛飩攤大`爺早早也給自己放了冬假。裴言此去建州是見了李家三少爺他外公,老人家一早得了信已備下了糧草,目前三萬多新兵蛋子也都操練的齊齊整整,就待遂京這邊的消息。

  在這三天,我得了我青溪河生第一個二五仔任務(wù)——接觸薛定風(fēng)的小兒子,薛欽。

  薛定風(fēng)與祁鳳飛共育三子,大兒子薛磻已官拜中書舍人。這薛磻才不到三十歲,就已混上了部級干部編制,也是真的牛批。佘國的官制沿用古法,設(shè)三公六省九寺十四府。外加?xùn)|宮兩坊,還有京城各個率府共十個。三公為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簡單說就是軍、政、工三方面的國級干部,六省就相當(dāng)于各部級,九寺廳級,十四府局級,皆為文官職,十率府為職能各有不同的京衛(wèi)軍部門,以上皆為京官配置。前幾朝,東宮兩坊是熱門單位,本朝東宮主位虛懸十載,兩坊除了兩個苦哈哈的正職留守多年,其他下設(shè)職位,人基本上都跑光了。因為正經(jīng)老板都沒了,除了正職有官餉,其他職位一概生活自理。

  薛定風(fēng)的二兒子薛軾掛一個太府寺的閑職,常年幫薛家經(jīng)營方方面面生意,據(jù)說能力比王思聰強多了,不僅不敗家,還有印鈔機的能力,東南西北中,錢`莊生意紅溜溜。

  三兒子薛欽,也就是今天的目標(biāo),未及弱冠之年,讀書做生意都不拿手,只遺傳了祁鳳飛的脾性,喜歡舞槍弄棒。因為年幼社會經(jīng)驗不足還是個直腦腸,所以成為被下手的對象。明日是祁鳳飛的生辰,薛欽自十五歲以來,每年今日都會來青山寺為他娘上香祈福。

  油轎行至青山寺腳下,轎夫停轎,絹兒扶我下來。她小`臉凍地紅撲撲的,我剛想把手里的暖爐塞給她,她拿出帕子開始揩汗。也是,這一行四里多地,她一路暴走,肯定是出了不少汗。

  近前有一家店子,我們一行六人走進店里。一個小二正趴在柜臺上打盹,聽見有人推門進來,便一骨碌站起來招呼開來。

  “里面請里面請,一共六位?”

  我點點頭。

  四個轎夫們自坐了下首一桌,我和絹兒挑了一個桌子落座。小二拿著抹布撣了撣桌上的薄灰,從一旁風(fēng)爐上拎來滾燙的茶水為我們添好茶,滿臉帶笑的說:”今天冷得緊,各位是來青山寺辦事還是上香?”

  絹兒一聽這話眼珠子轉(zhuǎn)了兩圈,懟了一句:”怎地,來這青山寺聽風(fēng)觀雪也要被盤問嗎?”

  小二聽了也不生氣,依舊滿臉笑意:”是小的唐突了,你家小姐月華出塵氣韻不凡,我一時忘形,請姐姐勿要見怪?!?p>  “這般天氣你們依舊守著店子,也是辛苦?!蔽业卣f。

  “為了生計自是要格外賣力些。這幾年每年冬日頭上都要來一位出手闊綽的客人,我便年年在這守著?!?p>  這客人大抵就是薛欽無疑了。

  我假做驚訝:”這般入冬的天氣,蛇鼠都不愿出窩的,不知是什么人,竟有如此雅興,年年來上香觀景?!?p>  “小的也不知這位貴客是何來頭,人自然是華麗氣派,年歲也不大,只約莫二十,雖是不知哪家貴公子,但他每年今日都要一階一拜,虔誠祝禱,拜滿三千石階然后在青山寺沐浴更衣上香祈福。”

  我一怔,我對這薛欽雖不了解,但是在對待母親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來他是十分孝順了。祁鳳飛從五六年前開始得了肺疾始終不見大好,大概從那時起薛欽每年開始養(yǎng)成的這個習(xí)慣。

  “他大約什么時辰來,畢竟男女有別,我們知道也好免得沖撞了這位公子?!?p>  “時辰一般做不得準,但最遲也就巳時一定會到。再晚就不好下山了?!?p>  我看看屋外,細雪紛紛天色晦暗,算了算時間應(yīng)該還不到辰時,便著絹兒安排好轎夫的吃食,自己上樓在客房休憩片刻。

  這店子雖老舊,但客房還算干凈雅致,我和絹兒用了飯,稍事梳洗后便下樓。我看了一眼更漏,辰時過半,就同絹兒向青山寺的石階方向走去。

  站在石階前抬眼看去,兩人寬的石階步道沿山而上,一眼望不到頭。青山寺的步階有三千階,象征三界眾生皆可緣階求法得大自在。我攏了攏水紅色的風(fēng)毛斗篷,站上第一階,而后款款下拜。

  一路一階一拜,天地靜籟,唯有細雪簌簌落下。一開始那種神經(jīng)緊張等待目標(biāo)的狀態(tài)漸漸卸下,前世的記憶潮水一般涌上心頭。

  考上大學(xué)的那年暑假,我成了家屬院里別人家的孩子。我母親著實為我驕傲了一段日子,連原本她和父親緊張的關(guān)系也因為我的高考落定而有所緩解,她終于允許我和父親見面了。這三年,雖然和父親一面都沒有見,但是我們依然私下里在手機上聊的很多,那時他是我精神上的燈塔,有煩惱和不開心的時候我時常會向他訴說。他也努力的在做好我父親的角色,七分寵溺三分教導(dǎo)。我對我們的見面充滿了期待,甚至想好了說服他監(jiān)護我的說辭。

  直到見面那天,他將一個七歲大小的男孩帶到我面前,我才知道,十年前,他就已背叛了我母親,八年前也背叛了我。這時,我也終于理解了母親狀若瘋癲的歇斯底里和深夜無人時在衛(wèi)生間嗚咽的哭泣。

  那天原本是我們父女三年之后美好的重逢,結(jié)果卻變成了那個七歲男孩和他年輕漂亮媽媽`的一場華麗的恩愛秀。那一刻,我的父親在我心里死了,死于我十歲最后一次被他罰在書房后,他抱著我讀百年孤獨的那一刻。那之后他再也沒罰過我,對我溫和而克制。在看清一切之后,他在家里所有一切的行為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包括他對我的和顏悅色,還有他在我十五歲時決絕的扳`開我緊握他的手的出走。和顏悅色大抵是想要在輿論上得到一些親情的支持,決絕的出走是因為他五年前早已計劃好了屬于他的全新的美好生活。

  這時,我才明白了我媽是用了多大力氣才留給我們父女情分最后一份體面。她看似暴躁多話便宜占盡,其實是承受最多、受傷最多的那一個。這種傷害不僅來自我父親,也來自我。那天之后,我的叛逆期就草草結(jié)束了,我小心翼翼地扮演好別人家的孩子,呵護著母親脆弱的心靈,直到遇見了世明。

  世明家是三線城市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工人,但是老兩口五十多歲,感情甚篤,平日里會互相寫情詩唱情歌,在生日的時候還會肉麻的表白。在這種愛的淫浸下長大的世明仿佛是為我量身定制的愛人一般,不停地治愈著我年少時的傷痛,成為我身后可以緊緊依靠的大山。在度過了戀愛的艱難期后,我們變得十分親密,他常說,我們老了大概會比他爸媽還要膩歪。母親欣慰我越來越好,脾氣也改了很多,她似乎活得明白通透了許多,作的越來越有分寸,還遇到了一個非常喜歡她的老頭,我和她雖不怎么親密但彼此關(guān)心,一派歲月靜好。

  想想這一年的膽戰(zhàn)心驚,再想到這世上和我最親密的人之間無法逾越的距離,我不由得紅了眼眶。

  一拜,愿母親青松不老,幸福安康,二拜愿世明`心境自在,喜樂安詳,三拜,愿……自己和身不由己陷于青溪河的姐妹得享自`由,心償所愿。

  忽然身后有人踩雪的聲響越來越近,我依舊不言語,只虔誠的一階一拜,這身后的跟隨聲響了一路。待拜至青山寺門口,我身上已出了薄汗。我向寺門走去,不想一個細石子絆了一下,腳底一滑正要仰倒在地,身后的薛欽果然出手了,他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我的肩頭。

  我沒有做小女兒態(tài),而是在穩(wěn)住平衡后落落大方向他行了謝禮。

  我行完禮,抬眼看他,眼前是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俊朗少年,一張圓臉盤剛剛脫了稚氣,俊眉修目,鼻若懸膽,有著健康的小麥膚色。他站在我身前和現(xiàn)在已然長了一米六五的我比也高出去了多半個頭,猿臂狼腰,一看就是練家子。

  他眼中毫不掩飾驚艷之色,抬手向我回了一禮。

  也是,原本苦行的跪拜祈福之路,我在一旁紅顏添趣,在他不遠不近處款款前行,他自然是好奇的要死。在這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荒山野嶺里看到一個長得還不錯的我自然是眼見驚艷心生歡喜。

  因為他眼神過于熱烈,我也不好一直盯著他,便略嬌羞地挪開了眼神,轉(zhuǎn)身要走,準備來個欲擒故縱。

  他果然上套了,頓足喊道:”姑娘!”

  我腳下停步,數(shù)了三秒才回頭。

  “公子還有何事?”

  “我乃襄中祁家子弟祁賢,敢問姑娘芳名?!?p>  這廝還給自己套個襄中祁家的名頭,估計是怕薛定風(fēng)大名過于響亮用的假名字。

  “奴家蘇綺。”我回他。

  “可是閬中蘇家?”他追問。

  我搖搖頭:”奴家本是塵世眾生中一粒小小灰塵而已,無父無母無所出處,不足公子掛念。”

  他一聽,愣在當(dāng)場。

  我看他愣住了,又回頭嫣然一笑微微行一禮,便向寺門走去。

  “姑娘!”他在背后喊著。我腳步卻一秒沒停,邁進了青山寺的門檻。進入寺門后,候在門口裴言安排好的僧人將我們帶至側(cè)殿一幽靜處歇腳。

  身后的薛欽一舉一動早已有人盯著。他追隨我進到寺里顧盼四下無人,便叫住一個小沙彌追問我的下落。而寺里除了裴言安排的僧人根本沒人知道我要來。

  我和絹兒躲在放著炭火盆的廂房用完飯后,吃到茶都漸漸淡了,忽然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雖然逆著光,但來的人不是裴言又是誰。

  我起身向他,他看見我笑了笑,解下黑色的狐皮大氅,絹兒乖覺接過去抖落雪花,收好放在衣架上。裴言抬眼看了一眼衣架,便同我一道坐下。

  他在炭火盆前搓了搓手,和我說道:”薛欽一進寺便扯著一個小沙彌問你?!边@里我沒進廂房前隱約在照壁看到了,我點點頭。

  他還是一徑淡笑:”那小沙彌一聽風(fēng)雪天寺里來了一個上山進香的小娘子,嚇得趕緊去找主持,以為是冬日里鬼怪作祟,來了妖怪偷`香火?!蔽易鞆埩艘粋€O型,呆在原地。

  他看我一臉呆相忍俊不禁。我愣了一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我一個板正的人民`警`察也有點當(dāng)小狐貍精的潛質(zhì)。

  “成松前幾日已安排好薛欽去蓼菀汀的事宜,你按計劃行`事即可。”我頷首。成松是鹽運使家公子廖天均的表字。廖天均表面上是京城紈绔中的翹楚,實際上暗地里給乾王做事也有七八年了。

  “偏殿的觀音素來靈驗,既已來了,去看看吧?!?p>  他起身拿起衣架上我的水紅色風(fēng)毛斗篷,掂了掂又放下,拿起了他那件黑色的狐皮大氅遞給絹兒。

  我看向他的眼睛,那一雙眼眸還是一徑的平靜溫柔。

  “他……”我剛一開口,又覺得自己說什么話也都不合適。便不再言語。

  絹兒給我披上大氅,大氅寬大容長,幾乎垂在我的腳踝,我側(cè)臉看裴言,他拿著火釬子翻動著炭火,從一旁拿了一塊炭添了進去。

  寧起從外面掀開簾子,一股寒風(fēng)穿門而過,我攏了攏大氅,和絹兒隨著他向觀音殿走去。

藏言

中段有個BUG,已修改,就是兩人互道姓名時,薛欽并未報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祁賢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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