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又暖又軟的異物砸在了少年的臉上，正抱著書犯困的他忽的驚醒過來。
“罪魁禍?zhǔn)住睆纳倌甑哪樕咸_，跳落到少年的胸口。那只灰色的小鳥收著翅膀，連本就不大的腦袋都縮進了絨羽之間，只露出一雙小而烏黑的眼睛，緊緊盯著少年。
少年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只小鳥，看著它在自己的手掌間奮力掙扎。聽著那只小鳥發(fā)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少年感受到了一陣由惡作劇帶來的**。
“你看完了？”
“誒？”
“那本書你看完了嗎？”
少年的動作似乎驚擾到了少女，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少年正欺負(fù)那只小鳥后，少女有些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那個我……唔，好痛！”
只覺得食指處傳來一陣刺痛，是銳物戳中肌膚后帶來的痛感。少年不自覺地松開了手，那只灰色小鳥趁機撲扇著翅膀從他的掌心間逃脫，繼而飛落到了少女的頭上。
少女依舊緊皺眉頭，抿嘴注視著少年，似乎是在責(zé)備他剛才的粗魯行為。這讓被啄了手的少年完全失去了報復(fù)的欲望，反而感到一陣劇烈的羞恥感。他低下頭去，裝模作樣地翻開手里的那本書。
“看完了……”
將書胡亂地從第一頁快速翻到最后一頁后，少年低聲回應(yīng)道。
總覺得少女責(zé)備的實現(xiàn)還停留在自己的頭頂，少年干脆連頭都不敢抬了，為了吸引開少女的注意力，不等少女開口詢問，他就兀自嘀咕起自己的閱讀體驗來，“怎么說呢，感覺算是一個挺不錯的腦洞吧……把專業(yè)的管理知識打散后融入日常校園故事中，有熱血，有溫馨，總體來說，我覺得故事還算蠻有趣的吧，但是……”
少年說著，偷偷摸摸地抬起頭瞥了少女一眼，少女的視線已經(jīng)從他身上移開，正逗弄著掌心間的那團小毛球?；疑男∶蚵冻霭捉q絨的肚子，躺在少女的手掌之中，微瞇著眼睛，一副想當(dāng)愜意的模樣。
少女貌似并沒有在意少年在說些什么，這不免讓少年有些被冷落了的失望。他慢吞吞地合上了書籍，不覺又開始犯困了。
“然后呢？”
“嗯？”
少女的聲音讓犯困的少年再次回過神來。
“你剛才說到但是就沒有了?！?p> “哦……”
少年揉了揉自己眼睛，努力將自己的思緒接到之前的話語上。
但是……
他揉了揉自己的頭，剛才的自己究竟想說些什么，因為片刻的犯困，少年竟然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但是……”他有些尷尬地再次重復(fù)了這兩個字，為了多少給自己的一點兒思路上的提醒，少年重新翻開了手中的那本書。
“一流的腦洞，二流的故事，三流的敘述。”
“什么？”
沒等少年將之前自己想說的“但是”后面的內(nèi)容回憶起來，少女已經(jīng)率先搶過了話語權(quán)。她快步走到了少年身前，從少年手中徑直抽走了那本書籍，“名字可真長啊……”少女皺起眉頭，嘴里不自然地發(fā)出一聲重重的嘆息聲。她將書本翻開，“就像你說的，單從腦洞來看，借著‘經(jīng)理’這么一個多義詞匯的誤解，將管理學(xué)融入到日常校園的故事之中，這一點值得夸贊；故事的選取上，以棒球社的奮斗、拼搏并最終獲得成功這樣一個典型而傳統(tǒng)的故事作為主線，埋入女主和好友誠摯友情為輔線，或叫暗線，算是中規(guī)中矩，雖說并不是多么出眾，但也能算合格。但這本書雖然算是說了一個很不錯的故事，卻由于翻譯亦或是作者自己的原因，作為一本小說來看，這本書失敗無比?！?p> 少女這么說著，立即轉(zhuǎn)身，將那本書扔進了壁爐之中。
“我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小說是一門講故事的藝術(shù)，而并非單純地等同于故事。比起單純地看到一個出彩的故事，你更希望能看到是浸透了出彩故事的出彩文字?！愕拇_說過這樣的話吧！”少女望著少年的眼睛，而后者卻只是一臉茫然地眨了眨眼。
少年努力思索著自己是什么時候講過這句話的，但是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少女的聲音再一次打斷了他的思路。
“這本書就是如此，預(yù)期將其稱之為是一部小說，倒不如說更像是一本故事梗概。”少女這么說著，稍許停頓了一下，然后用手指向少年，“從外在上看，小說是由哪三部分組成的？”
“哈？”少年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的有些發(fā)懵，少女的手指依然直直地指向他的鼻子，來不及過多的思考，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的，少年飛快回答到：“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
“那是內(nèi)在的，外在呢？”
“外、外在？”少年被少女逼問的越發(fā)發(fā)懵，他咽了咽口水，用幾乎有些顫抖的聲音再一次嘗試著回答道，“起因、經(jīng)過、結(jié)果？”
少女再一次搖頭，她從拿出自己在讀的那本書，翻開后擺在了少年面前，“文字拼湊成詞匯，詞匯又和蚊子一起組成語句，語句和標(biāo)點符號積累在一起就成為了文本，而文本本身，就構(gòu)成了一個小說的外在。那么問題來了，小說的外在，或者更直接的問法：構(gòu)成小說的文本是由哪三部分組成的呢？”
已然選擇放棄的少年默然地?fù)u了搖頭，少女見狀，指著書上的一處標(biāo)點符號問道：“這是什么？”
“引號……”
少女點了點頭，繼續(xù)追問，“引號里面是什么？”
“對話？”
少女再次點頭，繼續(xù)追問，“引號外面是什么？”
少年有些無奈地望了眼書本上，引號外面的內(nèi)容。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將這個問題繼續(xù)下去，但是少女的目光卻在催促著他，讓其必須給出答案。
“……非對話……”
少女一愣，她顯然沒意識到少年竟然會給出這樣一個無厘頭的回答。呆住了片刻之后，少女露出了笑容，“那非對話又是由什么組成的呢？”
少女面帶微笑地再次追問道，這一次，顯然已經(jīng)走投無路的少年只好再次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這么說著并低下頭去，算是對于少女的提問做出了徹底的投降。
“答案是：敘述和描寫?！鄙倥@么說在，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朝著少年豎起了三個手指，做出了一個“ok”的手勢，“這就是構(gòu)成小說外在的三部分：對話、敘述和描寫。一般來說，文本中描寫過多，就可能導(dǎo)致節(jié)奏被放慢，內(nèi)容量被稀釋；而敘述則相反，會很大程度上地拖動節(jié)奏，填充內(nèi)容，但一旦敘述過多，忽視了對話和描寫，就有可能讓文本整體閱讀起來變得枯燥無味，失去了小說應(yīng)該具備的美感?！鄙倥ｎD了一下，一縷發(fā)絲伴隨著她的動作緩緩飄落，待起落定之后，少女用篤信的語氣補充了依據(jù)，“也就是失去了文字的美感?！?p> “呃，這可能……是一種文風(fēng)？”少年輕輕應(yīng)聲道。
“的確，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文風(fēng)，這些文風(fēng)有的干凈清澈、有的旖旎華麗、有的野蠻粗暴、有的樸實厚重……但無論是哪種文風(fēng)，都不可能不在意文字的美感。而這本小說或許是因為翻譯原因，抑或有可能就是作者本身在寫作上存在有缺陷，因而在這本書中，我并沒有讀出任何的文字的美感。雖然這本書的確講了一個不錯的故事，但這所謂的不錯僅限于故事本身。如果要從小說概念來看這本書，它無疑是失敗的?！?p> 少年望著少女，少女也望著少年，兩人陷入一言不發(fā)的沉默之中。
“你為什么要讀書呢？”
也不知彼此間究竟沉默了有多久，少年看著少女的眼睛，突然這么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少女清秀的容顏上沒有掀起一絲的波瀾，那清澈而平靜的顏色，一如既往的深邃不測。
“為了給這些作者畫上句號?！?p> “哈？”
“作者只能塑造出文本，而非小說。所以他們需要有人為他們畫上句號。”
少女輕輕撇過臉去，陽光從一側(cè)的窗戶照進屋內(nèi)，映在她的臉上。少女閉上了眼睛，仿佛整個身子都融進了那橙黃的光色之間。
“而我的任務(wù)就是為這些作者畫上句號，當(dāng)然，這也是每一位閱讀者的任務(wù)，包括你?！?p> 她說著，睜開了眼睛，雙瞳因陽光的照射而格外明亮。
少年瞬間被那亮閃閃的目光所捕獲，他輕輕吐了口氣。
然后，少年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