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外孫女出世

　　四十三

　　覺得肚子不太舒服，飛飛便比預(yù)定的時間提前一天回了家。

　　傍晚時分，飛飛乘出租車來到自家公寓門前，疲憊地拖著箱子上了樓，想趕快洗個熱水浴，舒舒服服躺到柔軟寬大的席夢思床上去，然后打電話讓大力去買兩份肯德基，她此時特想吃肯德基，她想，可能是肚子里的女兒想吃吧。

　　大剛現(xiàn)在在哪兒，大概還在公園打牌呢，出了公園就是肯德基。大力也愛吃肯德基，只是我怕他胖才限制他買的。今天為了孩子，開一次戒吧。有個丈夫也不算太壞，至少他還能為我去買一份晚餐。其實(shí)，大力為我做了不少事兒，他做早飯，洗衣服，跑下樓去取我的快遞。也許，我以往對他太苛求了，飛飛喘了喘氣，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正在開門，飛飛突然聽到房內(nèi)一陣響動，她心中奇怪，原來大力在家，他在家里搞什么鬼呢？

　　進(jìn)了家，飛飛見客廳并沒有人，便歡快地向臥室叫道，大力，我回來了！

　　喊了兩聲，大力才從臥室走了出來，衣衫不整，頭發(fā)蓬亂，神色驚慌，飛飛心下奇怪，你難道也病了？

　　大力一時說不出話，

　　突然，飛飛意識到什么，她拖著病腿跑進(jìn)臥室，一個頭發(fā)蓬亂的女人慌亂地立在臥室角落，一身艷俗的衣服皺皺巴巴地裹在身上。

　　你是誰？飛飛憤怒地喊，那女人低著頭一言不發(fā)，飛飛依稀認(rèn)出來，女人就是公園牌桌邊的一位，雖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可一眼望去有40多歲了。

　　飛飛眼前一黑，瞬間卷入一個巨大的黑洞，整個人被碾成了碎片，她向后一倒就失去了知覺。

　　再睜開眼睛時，那女人已經(jīng)不在了，飛飛撲倒在床上，哭得聲嘶力竭，突然，肚子劇烈地痛疼起來．飛飛捂著肚子喊，快叫救護(hù)車！

　　救護(hù)車來時，飛飛又沒了知覺。

　　五十四

　　飛飛躺在病床上，身上扎著輸液的管子。她頭疼欲裂，肚子一陣陣抽搐，一時間，她想不起曾發(fā)生了什么。雪亮的燈光下，她看見一位金發(fā)碧眼的女醫(yī)生，看見雪白的大褂和慈愛的眼神，接著她又看見大力那亂蓬蓬的頭發(fā)，那張充滿沮喪的臉。猛然間她想起了一切。

　　巨大的悲涼襲上心頭，她閉上了眼睛。媽媽，你為何要生下我這個殘疾的女兒，難道是想讓我領(lǐng)略人生所有的不幸？她又突然想起自己的孩子，不覺失聲痛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樣了？

　　別擔(dān)心，沒有大礙，只是你需要留院觀察幾天。女醫(yī)生輕聲說。

　　她又轉(zhuǎn)身對大力說，家屬去辦理入院手續(xù)吧。

　　大力緊應(yīng)了，轉(zhuǎn)身離去。他看見飛飛那充滿憎恨的眼神，不敢在妻子身邊再呆下去。

　　大力走在醫(yī)院長長的走廊里，心中在痛罵自己，為什么自己那么容易就被那個老女人吸引，又乘著飛飛不在，竟把她帶到家里？

　　那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她俗不可耐，除了錢之外，六親不認(rèn)，那女人雖是健全人，可連飛飛的一個小指頭也比不上！自己怎么如此癡心，偏偏把飛飛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大把大把花在那個爛女人身上呢，現(xiàn)在飛飛要住院，家里錢夠不夠呢，要是拿不出多余的錢，又怎么辦呢？

　　好在，他順利地用飛飛的卡辦理好了入院手續(xù)。

　　短短兩個小時，自責(zé)和悔恨就讓他漆黑的頭發(fā)中出現(xiàn)了絲絲白發(fā)。光潔的額頭刻上了兩條深深的皺紋。

　　夜深了，飛飛躺在病床上，盯著黑暗。如果出國前沒有那樁相親，沒有這無可奈何的結(jié)合，人生應(yīng)該輕松得多！為什么女大就非當(dāng)嫁呢，大學(xué)里那個年過半百的美國女教授，就是一輩子單身，她活得比誰不瀟灑呢？憑什么為了讓父母安心，天下就得有那么多湊合的婚姻，衍生出那么多不堪的日子呢？既然是人生苦短，為什么不能分分秒秒都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也不能都怨媽媽，要不是因?yàn)闅埣玻瑢ξ磥淼目謶?，怎么能草草締結(jié)了這樁婚姻呢？一定得向大力攤牌，一刀兩斷！

　　突然，她覺得肚子中的胎兒動了一下，接著，又是一下。呵，原來小寶寶沒事兒呵，飛飛猛又想，可是孩子呢，孩子是無辜的，孩子可是要爸爸的呵！

　　直到天亮，飛飛才昏昏沉沉地睡了。

　　四十四

　　三天后，飛飛出了院。孩子保住了，這讓飛飛在不幸中，又感到一絲欣慰。不過，她也陷入更深的擔(dān)憂，自己這一次姙娠事故，會不會影響到孩子呢，小時候，她就聽說母親懷她時，不小心跌了一跤。女兒會不會繼承她的壞腿？飛飛不敢再想下去。

　　大力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飛飛，家里卻是可怕的寂靜，因?yàn)閮扇藚s都不說話。飛飛沒有興趣去追問大力的事兒，只一心想著幸存下來的孩子，有時候想到大力是孩子的父親，心中竟不能理解，怎么兩個心靈世界如此陌生的人，竟然會在一個小生命上交融和延續(xù)他們的血脈呢？

　　飛飛按照醫(yī)生的叮囑，安靜地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大力精心烹調(diào)一日三餐，端到飛飛床前，飛飛抑制住對大力的嫌惡，盡量好好吃飯，畢竟大力手藝不錯，飯菜既清淡又花樣繁多。

　　大力又恢復(fù)了家庭婦男的角色，這是他唯一賠罪方式，他甚至享受起在廚房里靜靜做事的樂趣，沒有了賭友的誘惑，離開了那個老女人，他的身心也平衡了很多。他并不指望恢復(fù)與飛飛從前的關(guān)系，只是想今后如何體面一些退出。他最怕的，是飛飛問起關(guān)于錢的事兒，家里的財(cái)產(chǎn)都是飛飛賺的，可錢卻都是他花出去的，而他又沒花在正道上。

　　走著瞧吧，回國去蹬三輪車也行。大力想。

　　飛飛并沒問過錢的事兒，剛能走穩(wěn)步子就上班去了。照常忙著教學(xué)和研究。不同的是，現(xiàn)在她只交出收入的一部分作為兩人的生活費(fèi)。

　　四十五

　　幾個月過去了。

　　一陣劇烈痛之后，飛飛使盡了最后一點(diǎn)兒力氣，聽到“哇哇”的哭聲，一個小生命誕生了。護(hù)士把嬰兒捧在手上展示給飛飛看，是個女孩子！嬰兒兩條胖胖的小腿有力地蹬著，響亮的哭聲回蕩在手術(shù)室。一個十分健康的嬰兒。醫(yī)生說。

　　飛飛疲憊地躺在病床上，輕輕摟著女兒，喜極而泣。真好，她有一雙多么健壯的小腿兒呵，我的女兒是個正常人！幸福蕩漾在心頭，飛飛開始給嬰兒喂奶。嬰兒花咕嘟般的小嘴貪婪地吮吸著。痛得飛飛吸了口冷氣。輕一點(diǎn)兒小東西，媽媽一時還沒那么多奶呢，看她多能吃呵！

　　開始的痛疼過去后，雪白的奶水便汩汩流進(jìn)嬰兒嘴中。飛飛低頭凝視著嬰兒，多么漂亮的一個小東西！看她的臉蛋兒，像花瓣一樣粉紅，她的眼睛像是亮晶晶的星星，長長的睫毛，筆直的小鼻子，櫻桃般的小嘴，唉呀，丑陋如我，怎么能生出這么一個小仙子？

　　其實(shí)，嬰兒除了寬寬的額頭像大力之外，眉眼如同與飛飛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只是飛飛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美。

　　女兒的誕生，也讓大力非常興奮。我當(dāng)爸爸啦，從此要好好作個爸爸！他跑去超市買來老母雞，牛肉，排骨，鯽魚，燉出各種有營養(yǎng)的湯給飛飛補(bǔ)養(yǎng)，飛飛不搭理他，他也不敢說話，只是默默把精心準(zhǔn)備的飯，擺到飛飛身邊的小桌上，然后坐在一邊，看飛飛把那些滋補(bǔ)的湯湯菜菜一古腦吃下去。

　　閑下來，他就伏在女兒的小床邊，默默地看著女兒。瞧咱閨女，美得像個小公主，瞧她的眼神，就像是會說話似的。

　　每次飛飛喂完奶，他便把女兒抱起來，輕輕拍出一個響亮的嗝，然后親親嬰兒的額頭，把她輕輕地放到小床上。

　　瞧大力對女兒的那種癡情，飛飛在心底嘆了口氣，為了女兒，什么不能忍呢？

　　望著熟睡的女兒，她想，給女兒起個什么名字呢，女兒這么漂亮，就叫仙仙，讓她一輩子順順當(dāng)當(dāng)，過著小仙女一樣的生活。不好，女兒名字不能太輕，得穩(wěn)當(dāng)些。

　　閨女叫個什么名字呢？飛飛問大力，這是出事以來，飛飛第一次和大力說話。

　　大力受寵若驚，撓了撓頭。多少天以來，他也一直想女兒的名字，可又不敢問飛飛，現(xiàn)在老婆問他，大力便說，就叫丹丹吧，吉利！

　　丹丹，飛飛心頭一亮，中國風(fēng)，就是丹丹！于是閨女就叫丹丹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為了女兒，飛飛和大力的關(guān)系，漸漸由冰點(diǎn)升到溫點(diǎn)，又一點(diǎn)點(diǎn)升到了看似正常的溫度。大力忙前忙后體貼入微的照顧，多少化解了一些飛飛對他的絕望和鄙視。

　　佟蕊夫妻來看過飛飛兩次，對大力的表現(xiàn)印象深刻。佟蕊給了飛飛一筆錢，算是給外甥女的一個大紅包。佟蕊說，你多少原諒些大力，讓孩子有個完整的家吧。飛飛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對外孫女的誕生，于嬸也很高興。她寄來了一筆錢，外加一大包給外孫女做的小衣服。于嬸想來美國幫著照顧孩子，飛飛說有大力呢，能干得很，于嬸便踏實(shí)了一些。對大力犯的錯，飛飛對母親一字未提。

　　年歲見長的于嬸血壓和心臟都不好，也不冒險來看女兒了。她在視頻上見到小外孫女，喜得滿眉間眼角都是笑紋，她對老伴說，飛飛有老公有閨女，這下完整啦！老佟說，是呵是呵，佟蕊就少了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