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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兄弟歐陽詢

第三十四章 永欣寺公務(wù)游

我的兄弟歐陽詢 風(fēng)山姜米糖 3595 2020-09-04 14:44:46

  出了朝堂,那幾個李世民的寵臣還瞪著我那兄弟,蕭瑀更是走到他面前道:“老糊涂了就不要再跟前跟后的惹人嫌了!陛下的興致都讓你掃光了!”

  我兄弟面色平靜道:“陛下是明君,才派老臣去永欣寺正式求取,比你們這些馬屁獻(xiàn)媚,搶人家的東西還要?dú)⑷思业挠X悟可是高多了!”

  “你!”蕭瑀指著他還想說什么,長孫無忌卻走過來道:“宋公,別理那猴,不知哪日便死了,何苦與他動氣?!睉B(tài)度頗為輕佻。

  “國舅老爺說得是,我命由天不由我?!蔽倚值芄室獬麄儼萘税?。

  蕭瑀拂袖而去,寵臣團(tuán)趾高氣揚(yáng)地走遠(yuǎn)了,我才轉(zhuǎn)頭指著虞世南道:“今天你怎么一句話都不說了!這永欣寺原是你該去!而且我兄弟不會說話你又不是不知道,剛才那句‘殺人誅心’簡直要把我嚇?biāo)懒耍 ?p>  虞世南面色尷尬,頓了一會兒才道:“陛下得這蘭亭集序甚是不易,他是不可能歸還的,我再說什么只會徒增他煩躁罷了!此事確是信本兄莽撞了啊?!?p>  我見他這副為難的樣子,也知道他說的是實(shí)話。李世民要蘭亭集序,虞世南當(dāng)然也知道這是永欣寺的至寶,他能做的也只有裝作不知道,不提供任何線索罷了。他是搞政治的,伴君的時間長,早就摸清了李世民的性子,既然李世民這小子已經(jīng)把帖弄到手了,再去勸他還回去這事兒毫無意義。

  誰能料到還真有這“刺頭兒”冒出來要勸李世民歸還呢。

  我這才轉(zhuǎn)過頭看著我兄弟道:“你也是!不是說好了不求上進(jìn)只求安心么,你今天怎么又犯病了?!?p>  我兄弟看著我,緩緩道:“我只是能體會那辯才的切膚之痛罷了,一時胸中之氣難抑。況且,我若不提,陛下不知是他自己手段卑劣,真降罪辯才怎么辦?”

  “哎呦,我的爺爺!什么卑劣不卑劣的,你能不能管一管你那嘴!”我壓著聲音四處看了看,然后道:“先走,先走,回弘文館再說話!”

  我們回弘文館一琢磨,這李世民還是有點(diǎn)擰著勁兒的,肯定也是對我這兄弟這番表示很是不滿。但是他明君的人設(shè)不能崩,能被魏征這個杠精每天杠懟,能被虞世南每天叨叨,不能歐陽詢說一句就要弄死人家吧,況且仔細(xì)想來自己是有點(diǎn)不地道。

  但是越州距離這長安可是千里之遠(yuǎn),我兄弟年紀(jì)這么大,折騰過去路上還不知怎么地呢。

  所以,李世民那意思明顯就是,你不是覺得朕拿了人家的手短么?哎,朕就要你去厚著臉皮幫朕溝通,這事兒要是沒溝通好,那就是你壞了朕的名聲。

  “你看看,你這把老骨頭,還得顛簸去越州,自作自受。”我罵道。

  我兄弟居然還抬頭笑了一下,道:“為蘭亭集序,值啊?!闭f完他又轉(zhuǎn)頭看著虞世南,道:“我這次回你老家,可有東西要帶?”

  虞世南不答他,只道:“此去越州,原我也該陪著,可我跟隨陛下早有安排,是不能去了。路上我與你前后打點(diǎn)好,你千萬注意著點(diǎn)身體,走慢一些?!?p>  他擔(dān)心我兄弟的身體在那時候是多余的。雖然都是七十多歲的人了,但是明顯感覺我兄弟身體更好,精神更加矍鑠。也許是因?yàn)樗莅?。放在現(xiàn)代醫(yī)學(xué)來說,他肯定各項(xiàng)指標(biāo)都好得不得了。

  回家之后,這徐氏聽說我兄弟要奉敕出遠(yuǎn)門就不大樂意,叨叨半天,居然提議讓我陪著去。我心說你這是續(xù)了弦蹬鼻子上臉?我也七十多歲人了怎么又指派到我頭上了。

  沒想到我兄弟也說,一起去也行,順帶回那江寧,也就是之前我們住的建康看看,你不是老惦記著祖宅嗎?

  我被他這么一說,還真是心中一動。

  我本來就不想來北方,北漂找工作實(shí)屬無奈,有多少次都想要回老家去呆著的。雖然莫名其妙就在北方漂泊了大半生,也漸漸習(xí)慣北方的繁華,甚至都要遺忘年輕之時建康的秀美之景了,但是被我兄弟這一撩,還真有一些歸鄉(xiāng)循祖之意了。

  對我兄弟來說,以前的建康是寄人籬下、無法出仕的抑郁之所,而無論長安還是洛陽都是給他希望的繁華之都,他根本就不想回頭。

  可是人老了嘛,這心境也就大不相同了。現(xiàn)在再回憶起來,年少時總歸會有些好的念想與回憶吧?我對他那也是挺不錯噠,再不濟(jì),也有我慷慨解囊給他搞定《指歸圖》呢。

  于是,在虞世南的妥善打點(diǎn)下,我們從長安出發(fā),開啟公款老來樂旅游。

  一路上走官驛道路,覺得這天下似乎是太平了不少,民生也有所恢復(fù),我們二人心情也是漸漸開朗起來。

  先回江寧見了見江氏的后人,其實(shí)我們到北方出仕已經(jīng)幾十年,后輩卻也都不認(rèn)得什么了,江氏也再無我爹在的時候那顯赫之位,加上我大哥在隋末被殺,居然家中仕出的官兒就屬我最大了,老家兄弟們雖然還平安,但是略顯凄涼。

  以前,歐陽詢在我們家不怎么受待見,除了我爹在的場合,會勉強(qiáng)稱他兄弟,其實(shí)沒人覺得他是自家兄弟。現(xiàn)在可就不同了,我正經(jīng)兄弟的后輩們都來拜他,親切地叫他“叔父”、“叔公”的,各種請他“指點(diǎn)”,殷勤得很。

  這便是世態(tài)炎涼吧。

  童年的時候我倆在江家其實(shí)都是小透明,沒成想幾十年河?xùn)|幾十年河西的,老了老了我倆還混了個“衣錦還鄉(xiāng)”。

  之后我們便馬不停蹄前往了越州。這江南的景致還真是與北方有所不同,青山綠水,初秋樹葉微黃,林壑尤美。

  剛到越州,便有當(dāng)?shù)刂?、望族族長慕名來拜會。這越州古來便是書香門第甚多,更何況還有那智永的永欣寺,若說對書法的仰慕,除了李世民那個小迷弟,估計(jì)也就是此地的人了。

  我兄弟之前這名聲都傳到海外去了,自然他的到來讓整個越州都沸騰了起來。

  不是我說,你們現(xiàn)在機(jī)場那小妹子追那小鮮肉的陣仗算什么,見過我們馬車行走一路,路邊都是站滿各種文人書生的么?八歲的到八十歲的都有。

  也不知道他們想干嘛,看一眼我兄弟那字兒能寫的好一些?不過文人都是相當(dāng)冷靜的,欲望都埋藏在心中,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愛豆就覺得已經(jīng)與他神交了……吧。

  就是馬車到達(dá)官驛下車時圍觀群眾就多了起來,我這小透明就還要充當(dāng)保安的角色,對,就是那個攔在愛豆前面說“讓一讓啊,讓一讓?。〔灰恼?!”的那個角色。

  越州各路官員、紳豪都想盡辦法來尋我那兄弟的墨跡。我兄弟倒也不推辭,能寫便寫。那也是我掐著他那提字秀的時間,都一把老骨頭了,累倒了多不值當(dāng)?shù)摹?p>  之后,我們一行人便去到了本次公務(wù)的重點(diǎn),永欣寺。它是建在半山腰上的一所寺廟。我們與當(dāng)?shù)氐墓賳T們騎著馬,緩緩從山腳上山,參天櫸木蔽日,縫隙之中透出薄煙翻滾的光柱,落葉隨風(fēng)飄落,山道一片明黃,一路上景致莊嚴(yán)秀美。

  跨過鐵制門檻,我便又感覺這個永欣寺格局非凡,絕非是一般的寺廟。

  雖然當(dāng)時秋風(fēng)蕭瑟,寺中冷冷清清,可是這房屋建物寬廣宏大,前后三院,回廊嚴(yán)整大氣,倒像是什么王府之類的威嚴(yán)之所,本與修佛隱世的氛圍相悖。

  我邊走邊四處看,我兄弟似乎也看出我心中的疑問,給我解釋道:“傳這永欣寺是王右軍的舊宅所改,現(xiàn)在看來,傳言不虛啊?!?p>  我點(diǎn)頭道:“如此說來,的確氣宇不凡?!?p>  他微笑了一下,忽然道:“虞伯施幼年竟是在此莊嚴(yán)靈秀之地學(xué)書,我想也不敢想。”

  我們一行人由小沙彌引著,走到了最深處的廟堂,堂中氛圍肅穆,掛著前朝書家及智永的書作,我們一個一個認(rèn)真看過去,皆是嘖嘖贊嘆。

  然后我們進(jìn)入了后堂方丈的寢屋。

  在昏暗簡陋的寢屋中,我們看見了面如死灰的辯才和尚,他半躺在榻上,蓋著薄被,沙彌說他是聽說歐陽詢來了,才勉強(qiáng)從屋內(nèi)出來見一見。

  我兄弟坐在他對面,我與其他人站在我兄弟身后,雙方竟沉默了很久,不知如何開頭。

  倒是辯才和尚先開口了,聲音很小,氣虛不已,他道:“蘭亭集序……其實(shí)并非一直傳承在智永禪師的手里?!?p>  眾人都豎著耳朵聽他說話,由于他說話極小聲,恐怕屋子里一根針落下的聲音都聽得見。

  “……幾經(jīng)戰(zhàn)亂,那王氏家族散落世間,這蘭亭集序,早已不見蹤跡。智永禪師,尋遍天下,方知此帖先是落在梁元帝手中,后戰(zhàn)亂,又流落民間?!?p>  “他……是用了二十年打聽到了蘭亭集序的下落,又傾其所有,要換回這帖……當(dāng)年我一直跟著,知道他走了多少路,尋了多少處,艱險困境,甚是不易啊……”

  “后來,那帖的主人得知他是王右軍之后人,又看了他的墨跡,方才道,這蘭亭集序,放他手里,才是‘歸位’,便分文不取,將此帖贈與了他?!鞭q才說到此處,眼眶微微泛紅,竟一度哽咽說不出話來。

  平息了很久,才道:“師父圓寂,千托萬付把這帖給我……可我……卻……”他揪起薄被,又重重地錘了下去,足見心中悔恨。

  此時,跟著我們來的越州地方官忽然道:“禪師,來時我們已聽說,這圣上要用三千布匹三千石糧食與你換此帖,也對你之前欺瞞之事既往不咎了……”

  他還沒說完,我兄弟就轉(zhuǎn)頭看著他道:“這已經(jīng)要了他的命去,還說什么既往不咎。”

  那不識趣的官員只得閉嘴退了下去。

  辯才此時微微一笑,對我兄弟道:“如今這天下,翰墨之冠便唯有‘歐虞’,我原以為會是虞伯施前來,沒想到竟見來人是歐陽信本?!?p>  “信本知曉此事,深知禪師之痛,特來請罪?!蔽倚值苷f得誠懇,說完便站起身,端端正正地做了一深揖。

  “哎,不敢當(dāng)?!鞭q才想要立起來,無奈渾身癱軟,只得讓身邊的沙彌扶住我兄弟。爾后他道:“我自知犯下欺君大罪,早已不論生死,卻未想到圣上專門派了歐公前來,這誠意,感激涕零?!?p>  我兄弟低頭沉默了一會,忽又抬頭拱手道:“此蘭亭集序在宮中,翰墨高手眾多,皆知此為絕世珍寶,定會至誠以待。”

  辯才道:“唉,我也想通了……我一人窩藏此物又有何用?正如那帖主人將它贈與我?guī)熤怯?,書法之道,不在挾帖居奇,而在傳承。帖要在能流傳他的人手上……”說到此處,他顫抖著伸出手來,我兄弟忙向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歐公,我便將此物托付與你……”辯才說到此處,幾乎氣盡,嘴唇顫抖,面色慘白如紙。

  我兄弟緩緩在他榻前單膝跪下,道:“定不負(fù)所托……”

  我看著,居然心中也隱隱泛起一陣悲傷之情。

  后來,辯才和尚將李世民的賞賜散盡,換了永欣寺里的一處供養(yǎng)塔。

  之后不久他便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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