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其他猴王都和這缺嘴猴王一伙的?也要找我單挑?”
“那倒不會,大家對它恨之入骨,你這一架不知替多少猴子解氣了。”老猴王忙差遣幾兄弟去各方打探消息,同時也對我的武器表現(xiàn)出了好奇心。
“都跟你說過了,我本來是人,這下信了吧,”我在老猴王面前毫不掩飾,將冰爪遞給它,金屬碰撞皮肉的觸感還在指間發(fā)麻,“把這玩意埋起來吧,希望以后用不到了。”
老猴王可能被壓迫久了,還有些不情愿:“埋起來?有了它,整座峨眉山的猴都能聽我們的號令。”
我苦笑了下,這老頭近幾日給我各種灌輸佛系思想,自己倒一秒換一個主意?!拔覀儼埗吹暮镒硬皇沁@樣的吧?我才不想當?shù)诙€缺嘴猴王?!?p> “老爺子,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變回人,但我們?nèi)丝偸窍矚g說害怕有一天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我討厭打架,卻把一個猴子差點打成了殘廢。不管人還是猴,好像在各自的社會里都很難活得干凈利落,不過我覺得吧,只要走在太陽下,沾在身上的泥巴會自然脫落的?!?p> 老猴王對我的思想覺悟很滿意,又在山洞里做起了搬山道人。
閑聊間,幾個猴兄弟帶回來比約架還讓我震撼的消息。
老三搶著匯報:“老大!清音閣的猴王說你幫它們死去的兄弟報了仇,要把親妹妹許配給你!”
老二一聽,喜出望外:“巧了!洗象池的猴王也說要挑個老婆送給老大!”
“……”
總之,其他家族的猴王似乎都想和白龍洞交好,聽說我們一族只剩男丁,紛紛伸出援手、雪中送炭。這“炭”過于燙手,幾兄弟手舞足蹈時,我愁得原地直轉圈。
我問老猴王:“能讓其他兄弟去娶親嗎?”
老猴王一本正經(jīng)地說:“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猴王是一家之主,負責延續(xù)家族命脈,其他猴沒這個資格?!?p> “咱今天起換個猴王好不好?”面對動物界最基本的法則,我也無可奈何,“老二!我宣布!從明天開始你就是我們的新猴王了!”
老二挖著鼻孔,斜著眼看我:“老大,明天猴王們就要參加天池峰會盟了,這種大事你別開玩笑好不!”
啥?猴子還有會盟?學人辦香會嗎?
老猴王推敲:“到時候了,人類每年在峨眉的活動范圍都會擴大,年初所有家族就在天池峰聚集,重新劃分無主的地盤。今天你和缺嘴猴王一戰(zhàn)已經(jīng)驚動了其他家族,趁這個機會,我們能討個好彩頭了。”
從白龍洞攀爬到天池峰,正好經(jīng)過九十九道拐。這里坡陡石滑,極其險峻。人類開辟出一條斗折蛇行的天梯,僅僅三百米的垂直高度,要步行兩個半小時。
居高臨下而視,蜿蜒逶迤的近兩千層石階不見其蹤,白雪和灰霧中若隱若現(xiàn)的木欄一如被埋沒的廢墟,參差錯落的杉木目測不出真實高度,山下凌霄亭升起的爐火毫無生氣。
老猴王和眾猴停下來,靜靜俯視著腳下的深淵。我知道它們在想什么。
天池峰也被灰白的雪色覆蓋,密林間凸起的山包上,一大群猴扎堆的感覺難以名狀。這要辦個“猴咖”,估計不比城里的貓咖差。
我讓老猴王和其他四兄弟別離開我身邊,否則我臉盲癥一犯,找不出自家人就尷尬了。
除了缺嘴猴王一家,其他家族都來了。
老猴王在我耳邊低語:“峨眉山幾個猴群家風各異,比起洪椿坪一家子愛逞強的野蠻作風,華嚴頂和遇仙寺的兩個家族更通情理,洗象池的猴子在寺院里住久了,是最親人的家族;遇仙寺的猴子們和我們一樣,比較喜歡隱居,你娶媳婦可以優(yōu)先考慮它們……”
“咳咳!打?。〗裉靹e提和親的事!”
雖嘴上是這樣說,但站在其他家族中間,我們白龍洞6只公猴抱團取暖的陣勢怎么看都忒窮酸了。
互相寒暄過后,遇仙寺的猴王率先發(fā)言:“今天洪椿坪家族沒有到場,視為棄權,不過本來就要收回它們在一線天的地盤。如果大家沒意見,規(guī)矩還是按往年的來?”
其他4只猴王紛紛贊同,作為“插班生”,我舉起手問道:“等會兒,往年是什么規(guī)矩?”
洗象池猴王向我耐心解釋:“從這里往正前方山上去,越過仙峰寺的后崖就是觀音巖。那里有一種只會在這個季節(jié)出沒的枯葉蝶,肉眼極難捕捉,天黑之前,按照猴王先后抓住枯葉蝶返回的順序,可以優(yōu)先冠名這山間無主的地盤?!?p>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就開始吧?!鼻逡糸w猴王話音剛落,掉頭就跑,其他猴王爭先恐后向山上跑去,雪地里留下一串凌亂的腳印。
“老大!快去呀!”
我還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老二和老三在背后不停推我。
“這幫猴子還真會玩!大冬天抓什么蝴蝶!老師忘記給布置寒假作業(yè)的小學生嗎?”我無精打采向山上進發(fā),已經(jīng)看不到先驅者們的身影,“話說枯葉蝶長啥樣?我又不像這群野猴子平時啥都吃……”
我一邊抱怨這比賽過于無聊,一邊欣賞著滿目冷杉。一輩子都在平原生活的我,對這海拔兩千米以上的亞高山針葉林可謂百看不厭。
如果我現(xiàn)在不是只猴子,更樂意到下面的九老洞探索1500多米的深窟,而不是將爪子摳進冰冷的石縫里,冒著生命危險抓一只破蝴蝶。
說到這九老洞名字的來歷也是有趣,《登峨山道里記》寫道:“最奇者,莫如九老仙人洞。昔黃帝訪廣成子天皇真人游此,遇一叟洞外,詢‘有侶乎?’答以‘九人’。今名以此?!?p> 可以說是峨眉山版本的“桃花源記”了,只不過太凄苦了點,人要在這遠離塵囂的絕境中求道,憑的是怎樣的意志呢?
正想得入神,我手上攀住的一塊碎巖剝落,身體來不及反應,失去平衡后從云間墜落下去。
這要直直摔到地面,就是屬貓的也得落個半身不遂。掉進杉樹織成的緩沖網(wǎng)后,我雙手憑空亂抓,揪斷了無數(shù)枝葉,終于在一根接近地面的樹枝上完成了“迫降”。
驚魂的自由落體運動后,心情難以平復,我躺著不想起來,徹底失去了競爭的心。
“我本來就是個人,人傻了才和一群猴子比爬山……”我腦袋枕著雙手,干脆閉目養(yǎng)神。
樹下傳來男人的聲音。
“峨眉山的猴子因為和寺院往來密切,一些猴的坐姿會模仿僧人打坐,所以它們也被稱作‘猴居士’……”
隨行的女子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打斷他的話:“哎!你看,那樹上是不是一只猴?”
半晌之后,男人激動得語無倫次:“是猴王!我的猴王!找了好久終于找到了!”
女子的語氣更像是看到了怪物:“它為什么……翹著二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