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玉曉一家雖然勉強安頓下來了，但母女三人的日常生活全部擠在局促的土坯房里，其困窘狀態(tài)可想而知。
夏天，煙熏火燎，里面熱得像蒸籠，讓人窒息。最難過的是下雨天，屋里到處漏雨，很難找到一塊干爽的地方。冬天，四面漏風(fēng)，凜冽的寒風(fēng)吹進來，如冰窖一樣的寒冷。
晚上，母女三人擠在一張長約1.6米、寬約1.3米的門板上，想翻個身都困難。尤其是到了冬天，腿一蹬，腳就伸到了門板外面，頓時感到冰冷刺骨，只能蜷著身子睡。
進入冬季，晝短夜長。
這天，玉曉放學(xué)后，步行回家。盡管她緊趕慢趕，到家時天還是黑了下來。
剛到家門口，院子里就傳出了吵罵的聲音。
“你們這么做，會遭報應(yīng)的?！笔悄赣H的聲音。
“別冤枉林子，你自己膽大妄為搞出的事情，怪不得別人?！蹦棠痰穆曇裘黠@高八度。
“明明是你們指使林子這么干的，還倒打一耙?！蹦赣H爭辯著。
“你有什么憑證？怕被冤枉，你可以遠走高飛??！沒見過這么厚臉皮的，賴在我們家死活不走了。”
“娘，你沒聽過狗皮膏藥嗎？她就是一貼狗皮膏藥，粘住我們家了。”嬸子不失時機地加了一句。
“你，你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你們……”母親帶著哭腔前言不搭后語。
這樣的場面玉曉在家里見得多了。她能想象得出此刻母親被氣得滿面通紅、張口結(jié)舌的樣子，暗自替母親難過。
一邊是爺爺奶奶，另一邊是自己的母親，玉曉感到很為難。只好在門外站了一會，直到院子里安靜下來，她才走了進去。
吃過晚飯，母親打發(fā)玉容上床后，一個人坐在床沿發(fā)呆。
玉曉則坐在小凳上趴著床沿，就著昏暗的煤油燈寫作業(yè)。
玉曉寫好作業(yè)，收拾書本時，猛然發(fā)現(xiàn)母親打開了一個包袱，里面露出了一堆光彩奪目的東西。
“娘，這些都是什么呀？”玉曉不禁好奇地問道。
“傻丫頭，沒見過吧？”
“照書上的描述，這個應(yīng)該是金的，那個是銀的，這些是玉吧？還有那個是什么？”
“翡翠，這下開眼了吧？我跟你說，”母親指著一塊巴掌大的金鎖道，“這個金鎖是你兩個月時，你爹回來探親帶給你的。我還記得你爹當(dāng)時說，希望你這一生平安富貴?！?p> 玉曉拿起金鎖仔細端詳起來，果然發(fā)現(xiàn)了刻在上面的富貴平安四個大字。
“娘，你說，”玉曉心中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咱們把這些賣掉，夠不夠買個宅子的？”
“買個破破爛爛的宅子或許夠?！?p> “那咱們何不拿這些換成宅子？總好過天天受爺爺奶奶以及嬸子的氣?！?p> “破破爛爛的宅子我可看不上！”
“那好歹也是咱們自己的家啊，總好過這土坯房吧？”
“你懂什么呀？我手里有協(xié)議，早晚這家產(chǎn)有咱們的一半。放棄快到嘴邊的肥肉，你傻不傻?。俊?p> “整天看人眼色、受人數(shù)落、遭人責(zé)難的日子好受呀？對了，你今天跟奶奶為什么吵架？”
“敢情你知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干嗎不幫我呀？你就忍心讓我受你奶奶和嬸子欺負？”
“吵架有用嗎？有用的話我陪你天天吵！到底為了什么？”
“村里不是大煉鋼鐵嗎？要各家各戶把家里的破銅爛鐵交到隊里，咱家哪有東西可交，這大家伙也是知道的。
“沒承想，長林這個混賬東西到民兵連告咱家私藏廢鐵！中午我剛進門，他就帶著兩個民兵進來了，還從床底下搜出了一塊廢鐵，他這不是栽贓陷害是什么？他們把我和長林一塊帶到了隊部。幸虧民兵連長張志杰先前曾經(jīng)幫咱們安置這個家，了解咱家的底細，不然的話我今天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蹦赣H還是氣憤難平。
“你猜后來怎么著？張志杰不愧是個聰明人，他反問長林‘你是怎么知道她家床底下藏有廢鐵的？既然發(fā)現(xiàn)了，為什么不直接交到隊部來？’一下子就把他問蒙了，陰謀露餡了，還被狠狠地批評了一頓。真解氣！”
“好了，別生氣了。知道身邊都是些什么人就行了。娘，咱們還是早一天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不，我絕不?！?p> “娘，你知不知道，我小時候差點被他們害死了!”
“你不是好好地站在這嗎？你是他們老劉家的人，他們能把你怎么樣？”
“娘，我說的是真的?！庇駮缘难蹨I奪眶而出。
“我不信?！?p> “你以為我是老劉家的人，他們就會對我好嗎？你還是老劉家的媳婦呢？”
“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不會白白便宜了他們家。這些首飾，你姥姥說過，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能隨便用?！?p> “現(xiàn)在還不是萬不得已的時候嗎？！”
“不是。”
“你可想過，這樣跟他們置氣，受苦的是咱們娘仨?！?p> “反正我就要分到家產(chǎn)?！?p> “我爺爺一天不分家，難道咱們就一直這樣過下去？”
“怕啥？他們想逼我走，我偏不走。等哪天有人養(yǎng)我的時候，我留著這些東西也就沒用了?！?p> “難道我和玉容長大后不會養(yǎng)你嗎？”
“俗話說，養(yǎng)兒防老。你是兒子嗎？”
一句話噎得玉曉差點背過氣去?？磥?，母親受封建意識的毒害太深了。
除了下地干活，母親的志氣就是以不變應(yīng)萬變，和爺爺奶奶死磕到底。
面對如此艱難的處境，母親不是自立自強，想方設(shè)法與命運抗?fàn)?，而是依然只知抱怨，得過且過。從不試圖做些許改變，更談不上為未來做任何準(zhǔn)備。
這讓玉曉萬分痛心。
玉曉平日里除了幫母親料理家務(wù)外，為了增加家里的收入，每逢周末和假日，她都會和母親一起下地勞動，掙工分。
雖然條件艱苦，但在玉曉心里，總有一團希望之火在燃燒。她堅信，只要肯努力，總有一天，她們母女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在學(xué)校，玉曉是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深得老師、同學(xué)的喜歡。
新學(xué)期，學(xué)校分來了一位剛從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梳著兩條長長馬尾辮的姓沈的漂亮女教師。
沈老師負責(zé)教授玉曉這個班的語文課。玉曉這學(xué)期擔(dān)任了班上的團支部書記兼語文課代表，和沈老師的接觸自然就比較多。
沒過多久，沈老師就喜歡上了這個既勤奮好學(xué)，又熱情開朗、樂于助人的學(xué)生。她在從其他老師那里得知玉曉的身世及家境后，對玉曉更多了一份憐惜和關(guān)愛。
沈老師擁有大量古今中外的文學(xué)名著。
這天，玉曉到辦公室交完作業(yè)準(zhǔn)備離開時，沈老師叫住了她，“玉曉，我給你推薦一本書，你拿回去閱讀一下吧?！闭f著，把書遞給玉曉。
玉曉接過書一看，《鋼鐵是怎么煉成的》，頓時喜出望外，這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一本書。
玉曉謝過沈老師，邊走邊翻閱?；氐浇淌?，更是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
玉曉被故事的主人公保爾·柯察金的事跡深深地感染了，她暗暗發(fā)誓自己以后也要像他那樣堅強、勇敢。
在這之后，玉曉每天都會在勞作之余閱讀從沈老師那拿到的書。
每當(dāng)玉曉就著微弱的油燈潛心讀書時，耳畔總會縈繞著母親絮絮叨叨的埋怨，“這么晚了還不睡覺”，“讀這些書能當(dāng)吃，還是能當(dāng)喝？”，“等讀成了書呆子，我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玉曉還是先后讀過了許許多多的好書，包括高爾基的《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xué)》，巴金的《家》《春》《秋》，魯迅的《吶喊》以及《資治通鑒》……
這些中外名著給玉曉提供了寶貴的精神食糧。每每讀到精彩的片段，玉曉都會反復(fù)閱讀，謄抄下來并加以背誦。這些都對她形成正確的價值觀和人生觀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