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瑤站在校場邊上,見勢不妙,心急如焚。
雖然尤長安觸犯了竹氏戒律,但是她畢竟救過自己一命,如今她落難,自己又豈能見死不救?
松瑤思慮半晌,想不出法子,急得她趕忙扯了扯旁邊松悅的衣袖,小聲道:“姐姐,你得救救時不羽!這樣下去,竹宗主定不會饒過他!”
松逸在一旁滿不在乎道:“要怪就怪他自己,自作自受!”
“二哥,你就別說風(fēng)涼話了?!彼涩幱行鈵?,急中生智道,“時不羽是我松氏弟子,若是他出了事,對我們來說,不見得是件好事!”
松逸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
松悅安慰道:“好了,三妹,你先別著急!容我想想辦法!”
她正在思索,忽聽見竹成章語氣嚴峻道:“松悅,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松悅深知,竹成章對時不羽的松氏弟子身份有所顧忌,才會向她詢問意見。此事若處理不好,極可能如松瑤所言,不僅時不羽被逐出風(fēng)回竹苑,而且對松氏不利。
松悅面向竹成章,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說:“臨行前,家父曾教導(dǎo),在風(fēng)回竹苑學(xué)習(xí)期間,松氏弟子應(yīng)事事遵循竹氏規(guī)矩。不羽雖是松氏弟子,但既然在這犯了錯,便該按竹氏規(guī)矩處置?!?p> 說著,她緩緩跪下。這一跪,讓竹成章大為意外:“松悅,你這是?”
“松悅代不羽向竹宗主賠禮?!彼蓯偯媛独⑸安挥鹉晟贇馐?,還請竹宗主念在他是新弟子,又初來乍到,對他網(wǎng)開一面,酌情處理?!?p> 竹成章沒料到松悅會為時不羽求情,嘆了一口氣,說:“松悅,錯不在你。你先起來?!?p> 松逸松瑤忙走過來,一起將松悅扶起。
竹成章望向尤長安,沉聲道:“時不羽,你師姐為了你不惜下跪,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尤長安感激地望了松悅一眼,隨后轉(zhuǎn)向竹成章,目光直視,不慌不忙道:“敢問竹宗主,弟子何錯之有?”
頃刻間,全場一片嘩然。竹成章原本稍稍緩和的目光,驟然威厲起來。
唐放見狀,趁機火上澆油道:“大膽時不羽!我看,你根本不把竹氏和竹宗主放在眼里。也不知是誰這么縱容你,還真當是在自己家,可以為所欲為?”他故意向松悅?cè)说姆较虺蛄艘谎邸?p> 接著,又繼續(xù)拱火道:“竹宗主,像時不羽這樣不知悔改之人,要從重處罰才是!”
“唐放,不得無禮!”
梅霖煜斥了一聲。唐放這才不情不愿地收聲。
“唐放說得沒錯!”竹成章悶了一聲,看向尤長安,“時不羽,事到如今,你竟還不知自己錯在哪里!你可知風(fēng)回竹苑忌酒?”
“知道!”
“既然知道,為何明知故犯?”
“弟子并非公然藐視竹氏規(guī)矩,而是有難言之隱。不知竹宗主是否聽過‘酒乃百藥之長’?”
竹渙站在校場前頭一側(cè),看著尤長安心疑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這與你嗜酒有何關(guān)系?”竹成章不茍言笑,頗使人望而生畏。
尤長安一本正經(jīng)地說:“實不相瞞,弟子自幼身患奇疾,后來幸得一神醫(yī)相救,開了治病藥方,才勉強保住性命。”
“時不羽,你當是街市說書呢?誰要聽你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碧品怕牭糜行┎荒蜔?,打斷她的話:“我看你不過是想拖延時間,博取同情罷了!諸位不要聽她胡說八道!”
竹渙不理唐放,注視著尤長安:“你是想說,那藥方是酒?”
“正是!還是竹少主懂我!”尤長安道,“這些年來,弟子靠酒得以活命。倘若離了這酒,只怕命不久矣!”
竹渙心里驚詫,之前容景去找她收繳酒時,為何不見她提及此事?
竹成章也將信將疑,冷言道:“時不羽,你以為單憑三言兩語,就能為自身開脫?”
“竹宗主若是懷疑,可派人到弟子家鄉(xiāng)去查問?!?p> 尤長安的鎮(zhèn)靜讓竹渙出乎意料。緊接著,她面上添了幾分內(nèi)疚,說:“只不過,弟子實在不該為了保住自身性命,在風(fēng)回竹苑喝酒。這不僅壞了規(guī)矩,還毀了竹氏清譽。今日竹宗主若真要處罰,弟子絕無半句怨言!”
竹成章臉色一沉,這個時不羽分明是拐著彎罵我竹氏不仁不義!
他凝視著尤長安,往常凡是說謊者,皆逃不過他這雙眼睛,無一例外。然而,此時他竟有種錯覺,像是將她看了個透徹,又好似絲毫看不穿她!莫非她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竹成章清了一下嗓子,語氣放緩道:“竹氏并非不通人情。既然你身患奇疾,不得已才喝酒。那你喝酒一事,老夫就不予追究了?!?p> 全場聽罷,為之愕然。
竹成章料到會是這樣,掃了一眼底下,又接著說:“不過,除此之外,聚眾酗酒,還誤了課時,必然要罰。時不羽,你方才說,酒救了你的性命。恰巧宛城盛產(chǎn)杏花酒,正是用后山的杏花釀制而成?,F(xiàn)罰你一人將后山的杏花全數(shù)摘下。何時采摘完,何時再回去上課!”
“多謝竹宗主寬宏大量!”
尤長安心想,只要能繼續(xù)留在風(fēng)回竹苑,讓她干什么都行。何況只是采摘杏花而已,小菜一碟!
松悅?cè)舜藭r心里的石頭也落了地。倒是唐放恨得直咬牙,惡狠狠地瞪著尤長安的身影,在心里一陣痛罵。
“來人!將時不羽帶下去領(lǐng)罰……”
竹成章的話還沒說完,尤長安突然喊道:“弟子還有一事相求!”
竟還敢向老夫提要求!竹成章問:“何事?”
“今天的事,全因弟子而起,與我的兩位朋友無關(guān),煩請竹宗主饒過曹況和雪兒姑娘,放他們下山。弟子不勝感激?!?p> 竹成章聽罷,微微點了一下頭。曹況一不是竹氏弟子,二不是竹氏學(xué)生,加上他父親與自己又是世交,如何處置他,確實讓人左右為難。
他思量片刻,對曹況說:“你雖不是我竹氏弟子,但既然在風(fēng)回竹苑壞了我竹氏規(guī)矩,我便不能坐視不管。我會向你父親說明此事,交由他處置?!?p> “多謝竹宗主!”曹況頓時松了口氣,趁機湊到尤長安身旁,輕聲道,“小祖宗,謝謝你替我求情!”
“這么客氣,我是怕你泄露我的身份!”
之后,尤長安被帶離校場。當她站在后山,看到漫山杏樹時,頓時驚呆了。極目遠眺,杏花競相怒放,布滿山野,一片嬌艷。
然而,尤長安卻犯愁了,轉(zhuǎn)頭問帶她來的竹氏弟子:“這杏林多大?”
“十畝!”
這話一出,尤長安幾乎腿軟,再笑不出來。整整十畝啊,這得采摘到何年何月?
“能換個處罰么?”
“你以為是菜市場買菜呢,還討價還價?”
那竹氏弟子吩咐一番,便拂袖而去。
***
曹況下山途中,仍心有余悸。
走著走著,忽見前方背對著站了一人,月白衣衫,身形修長,意氣風(fēng)發(fā)。曹況正疑惑,那人卻好似聽見他的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這時,他才認出是竹渙。
雖然曹父與竹成章是世交,但是曹況并不喜與竹氏的人打交道。每回他們到家里來,他也總是有意無意避著。他只遠遠見過竹渙幾回,從未與其交談過。
看竹渙的樣子,像是在等人。曹況心想,這時候下山的只有我一人,難道是在等我?可他為何在這等我?
曹況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掩飾慌張,滿臉堆笑地迎上去,問候道:“竹少主,真巧!你這是也要下山去?”
“不是,我在等你!”竹渙直言道。
“等……等我?”
曹況不禁緊張起來??梢幌氲礁赣H常常在他面前夸贊竹氏弟子,心底登時涌出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骸?p> 為了不給父親和曹家丟臉,曹況強裝鎮(zhèn)定道:“風(fēng)聞竹氏素來推崇寬大為懷,千金一諾,竹宗主更是德高望重!卻沒想到背地里,竟這般假仁假義,虛偽至極!”
竹渙向來視竹成章如父那般敬重,如今聽到曹況這樣詆毀他,心里氣憤不已,直勾勾瞪著曹況道:“曹公子這話何意?”
曹況冷笑道:“我本以為竹氏弟子個個才思敏捷,聰慧過人,原來不過如此!”說完,氣壯如牛地盯著竹渙。若換作往常,他決不敢如此。
竹渙勉強壓住心底怒火:“曹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好!那我就直說了!竹宗主方才在眾人面前,說不追究我在風(fēng)回竹苑酗酒一事,如今為何又出爾反爾,派你來找我?”
竹渙這下才聽明白過來,難怪曹況將才對他懷有如此大的敵意。他解釋道:“不是我叔父讓我來找你的!”
曹況聽了,一時間有些懷疑這話的真?zhèn)???芍駵o的神情不像誆他。琢磨了一番,他又連忙堆出一臉笑容,道:“我就說嘛,竹氏個個正人君子,又豈會言而無信!不知竹大哥找我何事?”
竹渙本就對曹況沒多少好感,眼下更看不慣他這副嘴臉,索性不與他廢話,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澳愫蜁r不羽很熟?”
“原來是為了小祖……時不羽的事啊?!辈軟r差點說漏嘴,“他是我的朋友。我這次大費周章到風(fēng)回竹苑來,就是為了找他!竹大哥為何突然打問這個?”
竹渙沒有直接回答他,目光灼灼道:“時不羽一個外鄉(xiāng)人,前幾日才來宛城,你如何跟他成為朋友?”
曹況的視線躲閃了一下,嘴上依舊掛著笑,說:“時不羽來宛城當日,我正巧在酒樓撞見他。我倆一見如故,一番閑談后,便成了朋友?!?p> 見竹渙不吭聲,曹況又繼續(xù)道:“他當時自稱是松氏弟子。我還納悶,他一個松氏弟子為何會到宛城來。后來才聽他說到風(fēng)回竹苑求學(xué)!”
“曹公子還真是擅于結(jié)交朋友?!敝駵o故意道。
“慚愧!”曹況露出一抹尷尬的笑,“竹大哥有所不知,我曹家雖不及竹氏,但在宛城也算得上赫赫有名。只是,我這人素來容易得罪人。身邊的人不是怕我,就是恨我,沒幾個合得來的朋友。難得結(jié)識了時不羽,遇見像他這樣灑落超群,又意氣相投的人,實乃幸事!”
坊間對曹況的風(fēng)評一向不好,對此,竹渙早有耳聞。只是沒料到,尤長安和曹況竟成了朋友。如此看來,尤長安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
“竹大哥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一整夜沒回家,怕家父擔心!”
竹渙見問不出什么,便不再挽留。
曹況心里暗樂,抬腳走了幾步,竹渙忽然道:“曹公子且慢!”
曹況心里又一慌,停住腳,轉(zhuǎn)身笑道:“竹大哥還有別的事?”
“你若真心結(jié)交時不羽這個朋友,以后就別再來找他喝酒!”
“是是是,謹遵竹大哥教誨!”
曹況飛快往山下去。奔走了一陣,小心翼翼地回頭望了一眼,見竹渙沒有跟上來,這才放緩腳步,用袖子擦掉額上的汗珠。方才真是驚險!幸虧昨晚在船上時,尤長安發(fā)覺事有蹊蹺,提前找他商量過對策。不然,他今天準要栽在竹渙手里。
小祖宗,我只能幫你到這,剩下的事,就看你自己了。曹況在心里默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