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
和大寶在剪輯室門口遇見，彼此都蓬頭垢面，一臉愁容。大家精疲力盡，每個動作都處于慢放模式，看起來頗具喜劇效果。她一邊慢悠悠地把家門鑰匙遞給我，一邊說道：你干嘛去？
我說：回家做糖炒栗子。
她遲緩地挑了一下眉毛，在慢放模式下表達(dá)了對這個事件的尊敬。
我也不想的。但是首先，今天在whole foods看到了新鮮的袋裝板栗，一個個磕頭碰腦十分可愛，我心里很難忘懷。其次，我又弄混pro tools的設(shè)置了。錄好的foley怎么也打不開。作業(yè)不會做，我能怎么辦呢，我只好回家做飯。
用剪刀給栗子開了十字口，先煮再炒。等待時間太漫長，灶臺邊小火煮了一爐奶茶?？纯春孟袷炝耍覔破饋韲L了嘗，居然味道也不錯。我感動極了，這真是生活新境界。
新境界的另一邊是，上周四在剪輯室呆到了早上六點，在學(xué)校教室走廊里瞌睡了兩小時，找遍了所有適合在椅子上睡覺的姿勢，然后從早上九點連著忙到了晚上十一點。第二天晚上，我跑去和小熊吃火鍋，要了一扎啤酒。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大腦在腦殼里晃蕩，又過了一會兒，我跑去吐在了洗手間。
洗手池是漏孔很窄的類型，嘔吐物沒法往下漏。我面對著一片狼籍思考了一分鐘。想著是走出去面對外面排隊的人群，還是嘗試著收拾一下。我花了二十分鐘把洗手池清理干凈。心里覺得這個場景十分適合拍一個獨(dú)幕劇。坐到桌前，我覺得好了一點，又喝了半杯啤酒。沒關(guān)系吧，我心想，畢竟也沒什么可以吐的了。
十分鐘后，我吐在了火鍋店通往洗手間的過道上。先吐出來一堆泡沫，然后才是胃酸。
啊，我震驚地想，小美人魚。
小熊是個鎮(zhèn)定自若的好人。在這個原計劃和狐朋狗友狂歡的周末，她把我撈回了家。并且給我調(diào)了蜂蜜檸檬水。搪瓷杯是粉色。掛在門上的帆布包是草綠的。我躺在她的床腳，聽到房門外她的合租室友們時不時爆發(fā)出快活的大笑聲。
這真是美好的一天。我馬上拿這個情景寫了個劇本。我想起大概一個月前我也跑去喝酒。當(dāng)時離拍攝還有四天，我把美術(shù)開了。R和 J把我拉去一個音樂震耳欲聾的深夜酒吧。我進(jìn)門時仍然憂心忡忡，絕望地試圖給平板聯(lián)網(wǎng)，發(fā)第五個郵件。半小時后我說，再來一杯。又過了一小時，酒吧管理員拍拍R的肩，提醒她看好我。凌晨我出現(xiàn)在家門口，吐在了小區(qū)花壇里，對里面的牽?；ǔ錆M歉疚之心。我闖進(jìn)家門，室友和她的追求對象震驚地從沙發(fā)上坐起來。
你長得真好看。我對她說。她給我一杯水。我倒在了衣服上。我歪斜著爬上樓梯，倒在床上，腦子里冒出一個明晰的念頭：這就是所有人如何開始酗酒的。
好消息是，我現(xiàn)在明白了，我不適合喝酒。比起在加州各種公共場所留下嘔吐物，我傾向于找找別的惡習(xí)來排解無處可去的憂愁，比如說，唉，寫日記吧。
上周我終于給導(dǎo)演課的教授寫郵件，告訴他我覺得他的一些言行讓我很不舒服。他回信說，他覺得這是文化差異。這甚至更讓人生氣了。我不得不像個斤斤計較的傻瓜一樣給他列舉各種細(xì)節(jié)，證明他就是在普世意義上讓我感到十分被冒犯。寫完后我十分沮喪，出租車開錯了地址，我說別開了，我走路去。
陽光下加州民居的房檐下掛著藍(lán)色風(fēng)鈴，樹上開著大朵的鮮艷的花。我確實在這門課上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唉，風(fēng)鈴做錯了什么呢，但是這些房子看起來就很冒犯我。
但是這件事情也過去了。今天注冊課程遇到系統(tǒng)問題，發(fā)了一堆更憤怒的郵件——我有時驚訝于我的憤怒儲備，好奇它是讓我更加深入還是遠(yuǎn)離生活。下周想拍一個新的隨筆。找到了一家民宿，有個擁擠又雜亂的三角形屋頂，閣樓邊垂下很多晾曬的衣服襪子，我覺得演員可以坐在瓦背邊上看遠(yuǎn)處的海灘。我給房東發(fā)郵件，我覺得你們家屋頂特別好看，我說，你介意我們來拍個電影嗎，你可以把視頻放在網(wǎng)上。
今天她發(fā)郵件過來，態(tài)度有點猶豫，但是同意了。真是個好主意，讓我們找些有趣的光源，蠟燭，火爐，小燈泡。如果說有什么惡習(xí)比酗酒更傷身，比做飯更花錢，比寫日記更暴露自身的低級趣味——大概就是拍電影了。我打開亞馬遜，開始搜索燈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