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暮城
這個世界黑白交錯，清濁難分，哪有什么絕對的好壞，更難分所謂善類惡類。
洛塵存活世間十余年，沒想過行善積德，也未曾干過傷天害理、喪心病狂之事。為數(shù)不多的殺生都發(fā)生在這座吃人的森林里，生死關頭，他為生存所迫不得已而為之，也算是遵循殘忍的生存法則。
他不是善人，可也算不上惡類，只是蕓蕓眾生中極為普通的一員。不行善，不逾矩，世人常態(tài)罷了。照非自然生物典籍的描述，他既不會被鵺保護，也不會被其殺害。
但看到古圖上那幾行字后，他還是隱隱擔憂——
窺察人心的，不是天才就是瘋子。天才難得可貴，世上的瘋子倒是數(shù)不勝數(shù)。鵺雖有洞察人心之力，推斷人性時也是靠主觀臆斷，說不定會發(fā)一頓瘋，混淆黑白……
而且，落頭氏明明是鵺的同伴，為什么要在這種情況下突然給他看這些對鵺不利的東西？真的只是單純地給他作介紹嗎？還是說……是要用來試探他的陷阱？
“鵺大人全名鵺鳴，是我們一眾鬼怪的首領，也是這座森林的強者，是令孤魂野鬼聞風喪膽的存在?！甭漕^氏率先打破了沉默，“如果不是它受了傷，我們和那條魚的戰(zhàn)斗也不至于鬧得如此狼狽?！?p> “看得出來，”洛塵不明白落頭氏為什么要突然說這些話，但還是點了點頭，“那位老先生確實很厲害，強者之稱當之無愧?！?p> “多年前，暮城大人還在的時候，鵺鳴大人的實力還要強上不少?！甭漕^氏不可察覺地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你年輕，想必是沒有聽過他們兩人的名號。但他們二人都實力不俗，是戰(zhàn)場上索命的黑白無常！”
此時天色又暗了幾分，草木沐浴在昏沉而朦朧的微光中，隨著傍晚的涼風輕輕搖曳，“沙沙”的聲音和諧又詭譎。洛塵直直地盯著落頭氏的眼睛，他在那雙連妝容都無法隱去疲憊的鳳眼中捕捉到了無限的悲涼。
“暮城大人的全名是暮城雪子。”落頭氏盡量保持著聲音的和緩，“她是一名陰陽師，是我們這些人原本的主人……不，她永遠是奴家的主人。”
“陰陽師？”洛塵突然想起了在與怪魚交戰(zhàn)之時翼吉紅吉對他說的話，“她是人類嗎？”
“是的，和你一樣?！甭漕^氏解釋道，“非自然生物的世界不是沒有人類，只不過那些人類體內(nèi)多少流淌著非自然生物的血液，不是純血統(tǒng)。而且他們大多身份特殊，有各自的家族?！?p> “所謂陰陽師，便是掌握著陰陽道，懂得觀星宿、相人面，還會測方位、知災異，畫符念咒、施行幻術的人。他們一般通過操控式神來進行戰(zhàn)斗，只要建立了關系，他們就可以將式神隨時控制召喚出來！”
“式神可以是一切靈體，連人的魂魄都可以成為式神，也有陰陽師以活的生物為憑借做為式神?！笨紤]到洛塵可能連何為陰陽師、何為式神都不知道，落頭氏給他詳細解釋了一番，“現(xiàn)在非自然界最出名的陰陽師家族是源氏一族，據(jù)說他們暗暗掌控著相大龐大的式神兵隊，實力難以估量?！?p> “暮城大人曾經(jīng)是源氏長女，但在目睹了源氏家族的種種暴行后她不愿再留在源氏陰冷殘酷黑暗的府邸，便主動放棄繼承權、只身離開了源氏家族，而源氏家族也將她從族譜上除了名。我們這些鬼怪都是和她簽訂了契約的式神?！?p> “而鵺大人則是她的伴侶?！弊⒁獾铰鍓m驚奇的神色，落頭氏補充道，“當年鵺大人維持著人的形態(tài)，看上去幾乎與成年男子無異。鵺族有一個傳統(tǒng)，那便是和有緣之人簽訂契約，成為那人的守護獸，保護那人至死。而鵺鳴大人的有緣之人便是暮城大人?！?p> “鵺大人與暮城大人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兩人本來在外游歷，后來受到伊卡利亞學院的邀請去那里擔任教授，可惜……”說到這里，落頭氏的聲音染上了些許凄涼與悲哀，“可惜伊卡利亞發(fā)生了動亂，鵺大人被驅逐出校，而暮城大人……暮城大人她……死在了伊卡利亞！”
“什么！”洛塵眉頭緊蹙，聲音又沉下去幾分，“她……她死了？那你們還……”
那你們這些曾經(jīng)的式神還聚在一起、還將她視作主人、還天天念著她想著她？
這得是有多深的感情！
“她死了，尸骨難尋……與她有關的東西幾乎都被伊卡利亞清理干凈……陰陽師一旦死亡，與式神簽訂的契約自動解除，于是曾經(jīng)跟隨她的鬼怪們很快便分成了兩派，一派選擇離開，另一派則決定留下來與鵺大人一起調(diào)查她的死因?！甭漕^氏繼續(xù)說著，“奴家從暮城大人還是源氏長女的時候就跟隨著她，自然不會輕易離開，但離開的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jīng)越來越多了……”
說實話，洛塵作為一個旁觀者，完全能夠理解那兩派人的感受。選擇留下來的鬼怪當然是與那位女陰陽師有相當深厚的情誼，可選擇離開的鬼怪也不是無情無義之輩。他聽說過很多陰陽師與式神的故事，知道式神的力量與操控著他們的陰陽師掛鉤，一旦陰陽師離去，他們的實力也會衰弱不少，到時候又用什么自保呢？不如趁早離開、另尋出路。
對洛塵自己來說也是這樣，雖然這確實是令人感慨萬千的經(jīng)歷，但是——
“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洛塵百思不得其解，“我不過是一個普通人類，不是陰陽師也沒有強大的家族，與那位暮城夫人素未謀面，幫不上什么忙。”
“因為這個——”落頭氏恢復了正常的神色，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封皺巴巴的信來，“這是伊卡利亞的專用信紙。人類，你是伊卡利亞的學生嗎？”
“這是……這是我的信！”洛塵摸摸口袋，這時才發(fā)覺落頭氏手中拿的是戴納給他準備的伊卡利亞入學推薦信，神情馬上緊張了起來，“我還沒有被正式錄取，能不能入學還說不準?！?p> “原來是這樣……看來這封信是推薦信?！甭漕^氏瞥了眼信，微微點頭，“這點你大可放心，如果你能在考核時拿出與怪魚戰(zhàn)斗的氣勢，就算沒有這封信你也能順利入學。”
“奴家相信你是一定能夠入學的，今天之所以跟你講那些事情，就是希望你進伊卡利亞后能幫忙找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