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鵺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幅加多了紅色顏料的畫，畫畫的人在無辜的白紙上肆意地宣泄自己的煩悶、躁郁以及無法磨滅的殺意，于是在這幅畫里飛禽走獸、魑魅魍魎和人體都扭曲成了不像樣的猙獰模樣，他們的眼里流出五臟六腑、他們的嗓子滾出青煙、他們的四肢絞成樹枝，一直升到天上去。
當洛塵拽著足以刺穿肉墻的長劍在魚腹中下墜那個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感受不到疲倦與痛苦了，他只是覺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幅紅色的畫里。
但他不能被困在那里，他還要去一所聞所末聞的怪物學院、他還要去找突然失蹤的戴納先生、他還要查清父母的真正死因、他還要……活下去。
作為人類，活下去！
“啊！”
洛塵驚叫一聲，猛地睜開眼，卻驚訝地發(fā)現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不是怪魚的軀體，而是一張俊俏的孩童面孔。
“呀，你醒啦？”紅吉伸出赤紅的大翅膀在他眼前晃了晃，“小爺我還以為你要睡到明天呢！”
“什么……怎么回事……”洛塵推開那紅得扎眼的翅膀，瞧著昏黃的天色皺眉，“我不是還在那怪物肚子里嗎？戰(zhàn)斗已經結束了？”
“早結束了?！奔t吉手舞足蹈地給他解釋，“你在里面、我們在外面，內外夾攻，那叫一個精彩！咔嚓嚓幾下那個大家伙就被生生劈開了！血花濺得那么高那么高，跟火山爆發(fā)一樣！然后，它‘嘭’地一下倒下去——”
紅吉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翼吉端了碗湯走過來遞給洛塵，很無情地揭穿他，“什么跟什么，你見過火山爆發(fā)嗎？”
“這……現在是沒見過啦，”紅吉撓撓頭，“反正以后會見的，落頭夫人不是說了嗎……等找到暮城大人的東西后就帶我倆去那些地方……”
不知為何，他說著說著便噤了聲。洛塵還沉浸在夢里，也沒察覺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翼吉微微嘆了口氣，將翅膀上的湯碗給洛塵遞了過去。
碗是古樸又普通的樣式，里面盛著沒放任何調料的肉湯，上邊浮著油光，下邊沉著兩塊煮老了的肉。洛塵一想到那些被他刺穿的腥臭肉塊就反胃，便只是強捱著嘔吐感稍稍抿了些湯水。
“你把那家伙劈開后就昏迷了，”翼吉淡淡地說，“整整昏睡了一天，直到今天夕陽時分才醒過來。鵺大人和落頭夫人擔心你的安全，便吩咐我們在此地暫駐、時刻察看你的情況。”
“本來是可以把你接到卷軸里住的，那里面有床有屋子，”紅吉補充，“可惜卷軸被那個壞家伙弄壞了，必須找到特定的人才能修好，我們一時半會兒都進不去了，只能在這荒山野嶺鋪草席睡?！?p> 洛塵抬頭朝周圍望去，望見不遠處一群鬼怪聚大一口大鼎前，落頭氏正在給他們分肉湯。他本以為這些家伙會先他一步離開的，沒想到他們不僅留了下來，還時刻守著他，還有點感慨。
只是他突然想到一個事情——
“這些肉是什么肉？”洛塵盯著在碗里沉浮的肉塊，遲疑著開口，“該不會是……”
“當然是那條魚的啦?！奔t吉脫口而出，“就地取材嘛！”
“是野兔肉。”翼吉狠狠地紅吉敲了一記腦瓜崩，“別忽悠人，那條魚要用來給鵺大人練藥的，怎么可能用來煮湯?！?p> 話雖如此，洛塵卻再也喝不下手中的湯了?！拔移饋碜咦摺！彼麛[擺手，緩緩起身朝著附近的草叢走去。紅吉也跟著起身，很快便被翼吉攔住了。
“他畢竟是人類，遇到這些事情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币砑鍓m單薄的背影給紅吉解釋，“而且，他和暮城大人還不是一種人類?！?p> ……
洛塵醒來時正是黃昏之時，天地一片昏沉，金紅的太陽漸漸從世界的另一端隱去，這時候看什么都是模糊的、看什么都不真切。在這樣昏暗的環(huán)境中，洛塵無端地想起戴納曾經告訴過他黃昏之時也被稱作逢魔之時，還給他哼過一首叫作“彼為誰”的歌……
彼為誰……那你究竟又是誰呢……
洛塵瞇起眼睛盯著前方微微顫動的草叢，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神經再一次緊繃。
“啪！”
一個熟悉的行李包從草叢里飛了出來，跟著行李包出來的是身著一襲白色和服的落頭氏。此時的她不再是戰(zhàn)斗時那副猙獰恐怖的模樣，看上去完全一個妝發(fā)齊全的美婦人。洛塵注意到，她那張可以裂至耳垂的血盆大口都被精致的妝容巧妙地掩蓋了。
那不是會在現代流行的妝容，洛塵不由地想到了日本的平安時期以及關于那個時代的種種鬼神怪談。
“謝謝你幫我把包找回來。”行李包正朝洛塵的懷里飛去，他退后一步穩(wěn)穩(wěn)接住，低頭翻看包里的東西，“也謝謝你們的照顧。”
“那是你應得的?！甭漕^氏微微頷首，“你不僅幫助了我們，還救下了鵺大人。作為報答，在你徹底恢復好之前我們會都一直守在你身邊?！鳖D了一秒，她又補充道，“我們對人的血肉不感興趣?！?p> “鵺大人……”洛塵想起了那頭猿面蛇尾的異獸，“是最先和怪魚戰(zhàn)斗的那位嗎？”
“沒錯?！甭漕^氏拍了兩下手，戴納留給洛塵的那本《非自然典籍》從行李包中飛出，懸浮在空中自動翻頁，嘩嘩地翻了兩三分鐘才停下下。
此時展現在洛塵眼前的是一幅古圖，圖上繪著一只看上去兇神惡煞的猛獸，猛獸旁還標著幾行小字——
“鳴叫聲如鳥雀，猿面虎爪貍身蛇尾，體形龐大壯碩。”
“通人言，辨是非，善洞察人心，法力高強，行蹤不定，個性孤僻，獨來獨往，稀少罕見。”
“樂于識人，遇善類時，保其一生平安順利；遇惡類時，究其全力將其折磨至死死，手法詭譎，變化莫測，極其殘暴惡毒?！?p> 在鵺的介紹后還有行特別加粗的字句——
“極其危險，萬萬不可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