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十四年八月
西夏二皇子返國途經(jīng)江洲,明慧郡君設(shè)宴接風。
給二皇子的接風宴設(shè)的不大不小,思爾沒有因為他是個敵國質(zhì)子就怠慢了他,也沒有因為在宮中相處多年而厚待他。
“明慧郡君還是如以前一樣?!?p> 夏翊歌看到思爾的第一句話如是說道。
夏翊歌讓思爾把所有人都揮退了,連宋南知都被趕出了宴席,門口只有刀奴和西玉侯著。
“嗯?”
思爾挑了挑眉看著對面的夏翊歌。
思爾對夏翊歌的印象真的不太有幾分了,能在宮里記住他完全是因為他獨具西夏風情的臉,輪廓分明、野性霸道,像是深林中的一匹野狼,宮中只有兩個西夏人,一個夏翊歌,另一個是他的隨從,刀奴。
“一如既往的光彩照人、像天上的太陽,郡君還記得吧,我說過,在我眼里,郡君才像是西夏的神女,對我也是一如既往的寬容......且虛偽。”
“哈哈哈,二皇子殿下這是夸我呢還是貶我呢?”
思爾無耐,這夏翊歌渾身上下都透露著野性,這只野狼在北楚宮中忍氣吞聲五年,這會在她面前絲毫不掩飾他的放肆。
“自然是夸郡君的,要知道,我在北楚,最喜歡的,就是郡君了?!?p> 夏翊歌拿起酒杯對思爾舉了舉一飲而盡。
“你也不怕我在酒里下毒?!?p> “我最不該怕的就是郡君這桌子菜了,想必這些酒菜比往常查驗的更加小心?!?p> “你不是說我虛偽?”
“為了郡君的太子殿下,郡君也會確保我的安全,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太子殿下哪能安坐?”
“想不到我在二殿下眼里如此忠心。”
“我聽聞郡君去歲大病后就忘了很多事,原來還不信,今日瞧著倒像是真的?!?p> 思爾臉上的笑意霎時褪去,這件事情除了自家人誰都不知道,就連她自己也是最近才想起一些往事,這夏翊歌的探子竟這么厲害。
“二殿下真是......神通廣大?!?p> “若真是如此,我要恭喜郡君了,太子殿下那樣的人不值得郡君留戀?!?p> “這里可還是北楚,二殿下確定要如此詆毀北楚的太子殿下嗎?”
思爾眼神凌厲,難得的生起氣來。
“小郡主,有些事情果然是忘不了的,不管什么時候,你總是不喜歡別人詆毀她,不如這樣,等我做了西夏的王,迎娶你做西夏的王后如何?我替你報仇,把她從那位置上拉下來。”
夏翊歌突然站起身扶著桌子傾向思爾囂張地說道。
“瘋子!本郡君有什么仇需要你去報!”
思爾站起身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門外西玉聽到異響瞬時沖了進來,刀奴緊隨其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他并不擔心她會怎么傷到他家殿下。
“郡君,你沒事吧?”
西玉將思爾護在身后問道。
“沒事,送二殿下回房休息?!?p> 思爾下了逐客令,這接風宴也沒什么好繼續(xù)得了。
“郡君可能忘了,當初你和太子殿下如此親密,太子殿下卻因為一個聞未晞冷落了你,又為了一句謠言和孟星舒成了婚,郡君來江洲的路上為何遇了險......”
“放肆!”
西玉滿身殺氣,握起拳頭就往夏翊歌身上揮。
刀奴怎么會讓夏翊歌涉險,當場與西玉打了起來。
“哦,對了,還有你的小丫頭西玉,她身上的疤應該還退不掉了吧,那么大的一場火?!?p> “你...說...什么,夏翊歌,你在說什么,你在說什么!?。∈裁椿?!什么聞未晞!告訴我!”
思爾上前紅著眼抓住了夏翊歌的衣領(lǐng)。
“哈哈哈,我都告訴郡君了呀,等我做了西夏的王,我就來迎娶你,哈哈哈?!?p> 是夜,二皇子殿下連夜回國,聽說二殿下走時身上極其狼狽,像是被趕出了郡君府。
明慧郡君當晚回了小江府,那郡君府的下人們從未見過郡君如此吃人的臉色,誰也不敢大聲喘氣,就連一向得郡君器重的西玉姑娘也一臉懼色地跟在郡君身后。
江洲夏日多雷雨,思爾一行還在半道上就開始下起了大雨,風吹得馬車木窗鐺鐺響,時而伴隨著響徹云霄的雷聲。
思爾神清呆滯,連向來最害怕的雷聲都沒什么反應,西玉坐在思爾身邊是時不時地抬頭望望思爾,云蘿聰明地沒有說一句話。
“郡君,走慢些?!?p> 下了馬車,思爾徑直往溫酒居行去,西玉在后面追趕著出聲道。
小江府里的都有回廊,只是這雷雨傾斜而至,煙羅紫的裙擺上沾滿了晶瑩的雨水。
云蘿看著前面疾行的二人,沒有跟著往溫酒居去,而是轉(zhuǎn)身去了水月居。
“把衣服脫了?!?p> 行至溫酒居寢房中,思爾關(guān)上了房門,讓西玉把衣服脫了。
“郡......君?!?p> “怎么?你還想瞞著我多久?你知道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了,你別想著騙我。”
西玉低下頭,終是把外衫脫了,背過身露出了那滿目瘡痍的后背。
“為什么會這樣?”
思爾眼中抑制不住地流出大顆大顆的淚水,那白皙的背上滿是猩紅彎曲的疤痕,布滿了整個后背。
“郡君你別哭呀,西玉不在乎的,西玉本就是個粗人,況且,這疤痕在后背,也不防事的?!?p> 西玉刷的一下穿上了外衫說道。
“為什么不叫我阿姐幫你治,阿姐定有法子的?!?p> “西玉不想治好這疤痕,西玉愚鈍,不知道要如何開解郡君,只想著,若是有一天郡君想起了往事又想著回宮,西玉就讓郡君看看這疤痕,想想他們是怎么對我們的?!?p> “你怎么...這么傻?!?p> 思爾不知道該說什么,西玉這疤痕多半是為了護著她留下的,究竟是什么樣的大火,是誰要把她趕上絕路。
“到底...是誰啊......”
“西玉不知道,只知道那些人是宮里的人,大少爺讓西玉不要插手這件事情,免得打草驚蛇,他在京中會派人慢慢打探的?!?p> “西玉,回去睡覺,好好睡一覺,我們都已經(jīng)在江洲了,別那么累了,做我的丫頭,委屈你了?!?p> 西玉本可以做朝中武官,卻跟著她受盡苦楚,是她沈清漪,沒有用。
“郡君......”
“回去休息吧,讓云蘿過來就好?!?p> “是?!?p> 思爾將頭埋在被子里,鋪天蓋地的委屈襲來,她想阿姐、想大哥、想念侯府了,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再回去了,啊,還有她那個有些天真的母親,她總是被趙思婉騙,現(xiàn)在看清了趙思婉的真面目,不知道難過成什么樣......
“云蘿,睡在腳塌上?!?p> 閨中小姐晚間睡覺都會有婢女在腳塌上打地鋪候著,以便晚間伺候,思爾從不讓人睡在腳塌上,只是今夜好像總是覺得不太安穩(wěn)。
“是?!?p> 云蘿替思爾放下了床幔,思爾聽著床幔外鋪被子的聲音稍稍安心了些,困意襲來,思爾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只是今晚的雷聲響了整夜都沒有停歇的意思。
混沌之中,思爾感覺自己深處大霧深處,周圍是一大片的梅樹,九曲紅廊,清水漣漪。
這是哪?是帝宮嗎?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思爾怎么繞都繞不出這一片混沌,也看不清前方的路。
大霧未散,風雨已至。
豆大的雨滴落在思爾臉上,竟如冬月冰雪,嚴寒刺骨。
“冷,冷……”
床幔之中傳來了微弱的呻吟之聲,腳塌上的人本就未睡,小心翼翼地掀開床幔,床上的少女緊緊抓著被子,發(fā)著抖。
“郡君?”
雨還是一直下,但思爾覺得身上好像暖了一點,鼻尖還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檀木香。
宋南知給思爾又抱了一床被子過來替思爾蓋上。
床上的人終于不再那么難受了。
思爾只覺大霧漸散,前方站著一筆挺的身影,頭戴蛟龍銜珠玉冠,身穿鴉黑織錦華服,眼神冷冽犀利,面色淡漠無情,思爾不知怎的,就想上前,好熟悉的感覺。
蛟龍銜珠,鴉黑華服,是太子殿下嗎?
“小漪?!?p> 那人輕聲呼喚,思爾忽的感覺鼻子一酸,有東西大顆大顆的從眼睛里落了下來。
“阿玖……”
可是不等思爾跑到那人眼前,那人忽然就變了臉色,面上皆是厭惡疏離,一語不發(fā)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阿、阿玖……你別走,阿玖!阿玖!阿玖!”
“郡君,你怎么了?”
宋南知剛想躺回腳塌,就見床上的人痛苦的慘叫起來,頭上冒著冷汗,面上皆是痛苦之色,身子蜷縮成了小小一團。
“你別怕,我在呢,我在呢?!?p> 宋南知抱住思爾顫抖的身體,輕拍肩膀,哄著思爾,原來是夢見了那位太子殿下了啊。
“宋……南……知?!?p> 思爾半夢半醒,看著眼前熟悉的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縮在宋南知懷里,她此刻已經(jīng)不想追究為何宋南知會出現(xiàn)在這里了,腦袋疼疼的,可是思爾再也想不起剛才做了個什么夢,只是覺得有點難過。
“我在呢,在呢,別怕,我不走,你睡覺吧?!?p> 宋南知抱著思爾一同躺在床上,蓋著充滿花露香的錦被,外面雷聲已停,風平浪靜,懷里的人呼吸漸穩(wěn)。
回想起云蘿今晚跟她說的,宋南知難得有些焦慮起來,除了太子殿下,這西夏的二皇子也心懷不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