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回到嚴府,小蘋剛在側門站住腳跟,下朝歸來的嚴默便從馬車里探出身來:
“小蘋?你怎么才回來?婼兒呢?”
小蘋看見嚴公子,心頭一陣委屈,她好想把嚴婼欺負她的事告訴嚴默,可跟在百花艷身邊耳濡目染學來的本領讓她決定守口如瓶。畢竟自己只和嚴默認識十幾天,可嚴默和他妹妹那是十幾年的兄妹情,怎么可能因為自己這個犯官之女就真的生出嫌隙,到時候還會讓丞相嚴舒更加厭棄自己,認為是自己這個犯官之女鬧得他們家宅不寧。這樣想著,小蘋便道:
“回公子的話,小姐今日讀書很是用功,奴婢見她疲憊不堪,便讓小姐先回來用膳了,奴婢幫著鄒女傅收拾好學堂才帶著小姐的書匣子回來的?!?p> 嚴默滿意地點了點頭,溫聲道:
“難得這丫頭肯讀書,不過你也不必如此,讓你進府就是讓你陪陪婼兒的,畢竟你二人年紀相仿,我們也沒有真的把你當奴婢?!?p> 小蘋只是感激地看著嚴默,便不再多言,小蘋自己心里清楚,整個相府不把她當奴婢的只是他,而不是他們。
果然,這次之后,嚴婼對小蘋的態(tài)度就大大改善了。
慢慢地,小蘋適應了在相府和女子學堂之間來回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日子,一切都看似平靜,直到有一天,風雨驟至。那是兵部尚書周鎮(zhèn)海之女周若瀾出嫁的前一天,四皇子趙王要迎娶她為正妃了,長安城里自然要熱鬧一番,女子學堂里也重又提起了這個回家待嫁的老學員周若瀾。
“哎,我可聽說呀,周若瀾從前在這讀書時,就總愛擠兌韓飛燕,說什么她家是武將,不是正統(tǒng)科考出身,不該來此玷污學堂?!?p> “確如此,周若瀾還說武將之家的榮耀來得快走得也快,一次勝仗就能升官,一次敗仗也能獲罪,哪有他們文官一步步往上走來得穩(wěn)妥。結果啊,沒多久前線就傳來了韓將軍戰(zhàn)敗的消息,然后韓家就因有通敵之嫌被抄家流放了,你們說,這周若瀾的嘴怕不是開過光……”
不等此人說完,旁邊幾人便提醒她不要再說了,然后朝嚴婼那邊使了使眼色,眾人看到嚴婼身邊的小蘋后,立刻住了嘴,各自回到了座位上。而眼觀鼻鼻觀心看似什么都沒聽到的小蘋,卻把那人方才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周若瀾,兵部尚書的女兒……難不成她提前知道了父親那一戰(zhàn)注定會敗?小蘋忽然記起被關進大牢里時,父親曾告訴過她,行軍布陣圖是他和兵部尚書共同謀劃的,未曾泄露給任何人,怎么會戰(zhàn)敗呢?
當時她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庶女,被關在牢里怕得不行,自然沒有聽進去父親的話,也沒有多想,可如今卻是細思極恐:兵部尚書人雖在長安,也許……心已經(jīng)飛去了大理。
這樣想著,小蘋的心思便無法再放在學堂上,三日后就是嚴默啟程的日子,她決定提前告訴嚴默,讓他早做打算!
“害我韓家之人,有可能是兵部尚書周鎮(zhèn)海!”
嚴默聞言大驚,四下打量一番,連忙道:
“你瘋了嗎?沒有證據(jù)不能亂說,仔細隔墻有耳!”
這時,一個洪鐘般的聲音在他二人身后響起:
“默兒,讓她說下去?!?p> 原來,是丞相嚴舒。
小蘋見狀,便將父親在牢中所言和她在女子學堂聽到的話一五一十說給嚴舒聽,嚴舒抬手捋了捋胡須,良久,才開口道:
“今早使團又被強塞進一人,此人正是兵部尚書周鎮(zhèn)海的兒子周思賢?!?p> 嚴默聞言,便道:
“周思賢雖有功名在身,官職卻一直不高,難道周大人是想讓他和我一同前往,歷練歷練,回來后也好升官加爵?!?p> 哪知嚴舒卻冷笑一聲道:
“你可不要忘了,周鎮(zhèn)海的女兒已經(jīng)嫁給了四皇子趙王,如今周思賢便是四皇子的大舅哥,他想升官輕而易舉,有必要去大理國涉險嗎?”
“父親的意思是……”
“方才為父也還在疑惑,可聽了小蘋一番言語便明白了過來。默兒,你此次出使一回來,定會升任刑部侍郎重審韓進忠一案,倘若韓進忠真是周鎮(zhèn)海所害,你覺得周鎮(zhèn)海會希望你活著回來嗎?”
“所以……所以周鎮(zhèn)海是想讓他兒子在路上便把我除掉!”
嚴默終于明白了過來,嚴舒點頭囑咐道:
“此次北上,務必小心周思賢,倘若鄒冰巖還活著,記得與他聯(lián)手。鄒冰巖,可用!除此之外,小蘋也以侍女的身份隨你前往,照顧你的起居,此女心思縝密,定能助你成事?!?p> 嘴上雖這樣說,可嚴舒心里想的卻是:我兒子是為這個女人才以身犯險的,那便讓這個女人同去,倘若我兒子真難逃一死,至少還有這個女人陪葬!
就這樣,小蘋以嚴默婢女的身份跟著使團一道上了路,可上了馬車才發(fā)現(xiàn),和她一同坐在車里的,竟然還有一身勁裝英姿颯爽的鄒冰玉,她身旁,是一柄長劍。
嚴默見狀,解釋道:
“是鄒司偵向皇上請旨,派鄒女傅前來的?!?p> 當著鄒冰玉的面,嚴默沒多說,小蘋心領神會,也沒多問,到了郊外,使團在路邊歇腳時,嚴默才在僻靜處告訴小蘋真相。
原來,那天鄒岱青找到嚴默并告訴他,皇上給司偵司下了密令,讓嚴默在見到鄒冰巖的時候試探一二,看他是否叛變。畢竟在大理國潛伏多年,被捕后又受盡酷刑,誰也不確定他是否還效忠于大梁。因此,鄒岱青思來想去,將女兒派了出去:
“小女冰玉,武藝高強,有她在使團,也能和同行的韓姑娘互相照拂。我已讓小女帶上斷魂丹,倘若犬子真的做出叛國之事,我鄒家秘制的斷魂丹便可送他上路?!?p> 嚴默聞言,心頭一驚,卻恍然大悟,皇上這不僅是試探鄒冰巖,也是在試探鄒岱青,看他是否有私心,所以才讓鄒岱青來傳旨。
暗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嚴默忍不住出言安慰道:
“大人一生為國盡忠,相信令郎也定是忠貞之士,還請大人寬心!”
鄒岱青看著眼前年輕的后生,一聲長嘆,道:
“但愿如此吧,倘若他自己不爭氣,也休怪我無情了,讓冰玉前去,就當是替我這個做父親的送他最后一程吧!”
鄒岱青說這話的時候,鄒冰玉就立于他身后,面無表情,冷若冰霜,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的不情愿和為難之意。鄒岱青似乎看出了嚴默的疑惑,示意鄒冰玉回避后,才解釋道:
“你放心,他們兄妹之間沒有感情,關鍵時刻,冰玉不會心軟的。冰巖一出生,就被我交給他師父撫養(yǎng)了,直到十八歲才回到長安在我手下做事,且一直住在鄒家別院,剛滿二十歲又被派去大理國臥底,他們兄妹倆沒見過幾面?!?p> “大人這是何必?”
鄒岱青聞言,無奈地笑了笑,接著說:
“你可能有所不知,我的親妹妹就是在南詔國臥底時暴露了身份,客死他鄉(xiāng),南詔連全尸都沒給她留。得知她死訊后,我整整三日粒米未進,這后半生一直活在悲痛和自責之中,這是生在諜報世家的悲哀,可我沒有辦法避免。所以,我的兒子一出生,我便將他送走,他母親生他妹妹時難產(chǎn)而死,我都沒告訴他。既然身為細作,就不該擁有感情,倘若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失去彼此時也就不會那么心痛,與其像我這樣,我寧可……寧可他們從不曾擁有過這份親情!”
也許,這大概就是鄒冰玉說鄒冰巖生死與她無關的原因吧。
與其失去后惋惜,不如從未擁有過,看似冷酷無情的細作頭目鄒岱青,內(nèi)心竟隱藏著這般細膩的情感,誰說鄒家皆是無情無心之人呢?鄒岱青不僅是一代名臣,也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想到此處,嚴默莫名地感受到了父親嚴舒待他的用心良苦,感同身受之下,心中難免傷感,遂抬袖向鄒岱青行了一禮,就此別過。
看著嚴默年輕的背影漸行漸遠,鄒岱青不禁想起了鄒冰巖,忍不住喃喃道:
“身為臣子,我定當不辱使命,大公無私,甘為大梁大義滅親,可作為父親,我只想我的兒子能夠平安回家,我這輩子,虧欠冰巖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