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蒼茫中越來越暗,夜幕漸漸地拉上天際。不大一會(huì)兒,星辰在黑色的天幕上陸續(xù)地出現(xiàn),一閃一閃地眨巴著眼睛。
四周靜靜地,唯有湖水在一漾一漾地拍打著湖岸。隱在蘆葦叢中的青蛙不知疲倦地呱呱呱地叫著,還有各種不知名的蟲子在綠草叢中寂寂地應(yīng)和著。
王琳瑯雙手枕臂,仰躺在專屬自己的帳篷里,透過帳篷上端的紗網(wǎng),凝視著頭頂上方那綴滿星辰的夜空。
滿天星斗,像是無數(shù)顆璀璨的寶石,密密麻麻地,以錯(cuò)綜復(fù)雜的形狀,鑲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之上。銀河,宛如一條發(fā)光的白色的帶子,橫跨繁星密布的夜空。
真美??!她心里喟嘆一聲!
這未曾污染的原始的天空,多麼地清澈,美麗而純凈。它是那樣地近,似乎伸手可及,卻又偏偏那樣遠(yuǎn),似乎永遠(yuǎn)觸及不到。
突然,頭頂側(cè)方的合歡樹上傳來微不可見的翻身聲,她的視線落在樹上那暗色的身影上,眼底劃過一抹深深的暖意。師傅在野外露營,若是天氣好的話,從來都不肯正兒八經(jīng)地睡帳篷,總是像蜘蛛一般,掛在樹枝之上。不過,這樣也很好。一抬頭,就可以看見他熟悉的身影,心里面就覺得很安全很溫暖。
睡意越來越濃,眼皮越來越重,慢慢地,王琳瑯沉入了睡眠之中。
夜,靜寂而神秘。
半夜時(shí)分,巨大的喧鬧聲吵醒了沉睡中的王琳瑯。她睜開有些迷蒙的雙眼,一時(shí)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帳篷外面,傳來女人尖利而絕望的嘶喊聲,男人瘋狂的怒罵聲,馬匹受驚的嘶鳴聲。透過透明的紗網(wǎng),她看到火光在四下胡亂地閃爍,人影在到處亂竄。鼻尖更是嗅到濃重的血腥味。
王琳瑯驚駭?shù)胤碜?。一道紅色的身影如流光般鉆入她的帳篷,拉起半夢半醒的她,一個(gè)轉(zhuǎn)身,如貓般悄無聲息地溜出來,再一個(gè)縱身,鉆入合歡樹茂密而粗大的枝杈里。
聞著師傅身上熟悉的味道,摟著他堅(jiān)實(shí)的臂膀,王琳瑯胸腔里那顆因受驚而激烈跳動(dòng)的心,才慢慢地平復(fù)。
不遠(yuǎn)處,一幕人間的慘劇正在如火如荼地上演中。
一個(gè)身形窈窕的丫鬟,剛跌跌撞撞地從馬車奔出,一縷刀鋒掠過,她纖細(xì)的頸脖一涼,正在驚駭之中,卻陡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脖子已然從身體上滾落下來。
“公子,”那滾落下來的頭顱,眸光中似乎還殘存著某種執(zhí)拗,它竭力地尋找那么白色的身影。蒼白無力的嘴唇,無聲地吐出這兩個(gè)字。
“啊——!”
“啊——!”
兩聲凄厲而高昂的慘叫,像是一道鋼絲陡然拋如天際,卻在最高處,戛然而止。那白日里如花般嬌艷的丫鬟,又倒下了兩個(gè)。
趕車的馬夫,倉皇之中,想鉆到馬車底下。卻被獰笑著的賊人一把抓住衣領(lǐng),往后使勁一扔,像是劃過天際的拋物線一樣,飛過天空,狠狠地撞在路邊的大樹,鮮血咕咕地從他的口中冒出,他的頭一歪,瞬間死去。
侍衛(wèi)們在拼命地抵抗,奈何這伙從天而降的黑衣蒙面人,個(gè)個(gè)武藝高強(qiáng),心狠手辣,殺人如同割草,似乎不把他們趕盡殺絕絕不罷休。
馮宏的眼眸在滴血,火光映紅了他蒼白的臉頰。他如玉般的臉頰,似乎出現(xiàn)了扭曲。
“公子,公子,”貼身侍衛(wèi)拽住了他,急急地往后拉扯,“他們?nèi)硕鄤荼姡覀冓s緊撤離!”
“可是————”望著火光下那奮力抵抗的屬下,馮宏覺得自己的腿如同千斤之重,根本挪移不動(dòng)。
“走!”那人不再多言,一把拖住單薄消瘦的他,直往剩下的一輛馬車撲去。
馬車剛一套上,那人就揮舞著鞭子,狠狠地一鞭抽在馬背上。馬兒吃痛,邁開蹄子,飛奔起來。
“想逃?”一個(gè)黑衣人獰笑著,伸出舌頭,舔掉刀尖上的鮮紅血液。然后,一揮手,四人如箭矢般飛奔著追了過去。
還在半空之中,那四人同時(shí)揮出一道黑色的物什,劃著凌厲的寒光,分成四路,直撲那馬車的四角,死死地勾拉住。
“起!”一人一聲大喝。
那四條黑線同時(shí)繃緊,分落在馬車四角的黑爪子同時(shí)受力,那輛疾馳中的馬車車廂,竟活生生地被扯帶起來,飛向半空之中。
“收!”四人同時(shí)大喊一聲。
黑爪子像是聽到使喚般,嗖,嗖,嗖,嗖地飛奔而回,徑直落在那四人的手中,竟是四副鎢鐵打制而成的龍爪。爪尖鋒利,閃著黑漆漆的令人心怵的幽光。
空中的馬車卻沒有停歇,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它幾乎以千斤之力,如奔雷般掠過半空,然后狠狠地砸向地面。
“不————不————”趕車的護(hù)衛(wèi)心膽俱裂,他凄厲地大喊一聲,回身飛奔過來,想要救那馬車中的主子,卻是來不及,根本來不及!
他怒睜著雙目,眼中充血,眼睜睜地看著那馬車從空中砸落地面。
王琳瑯心中一驚。
那樣如月華般的少年,若是隨同馬車一同砸落,那豈不是成一團(tuán)碎泥?
不!不!
她身影一扭,如泥鰍般從那溫暖的懷抱中滑落。一個(gè)跳躍,她從那高高的樹上縱身而下。
那馬車的速度快,她的速度更快!閃耀不定的火光之中,只見一道粉色的身影,宛如一道暗夜的流光,向那馬車疾馳而去。待到跟前時(shí),那道身影站定,伸出了雙手。
眾人呆了!
那黑衣的蒙面殺手更是呆了!
好個(gè)不自量力的小丫頭片子,竟幻想徒手接著高空飛落下來的馬車!且不說那馬車本身的重量,那巨大的慣性,就是單單那四個(gè)殺手合力使出的勁道,就夠一個(gè)武林頂級高手喝一壺的!
那些黑衣人猖狂地哈哈大笑,似乎可以期預(yù)見那個(gè)小丫頭被砸成一團(tuán)肉泥的慘相!
王琳瑯堅(jiān)定伸出手臂。她的手臂纖細(xì),雙手更是如玉般無瑕??墒?,這樣一雙柔弱無害的手,竟真正地接住了那砸落下來的馬車!
馬車的慣性巨大,連帶著她蹬噔噔地后退三步。但是,她的手卻很穩(wěn),牢牢地抓住了馬車的橫轅。
透過馬車的簾布,被摔得七暈八素的馮宏,怔怔地看著這個(gè)女孩。她就在站在他前方,像一尊天神般,接住了馬車,接住了他。
火光映照下,她的臉堅(jiān)定無畏,仿佛不懼一切風(fēng)雨。她的眼睛璀璨明亮,仿佛全天的星光全部落在她的眼眸之中。那略顯單薄的瘦小身影,在閃耀不定的火光映襯下,顯得那樣高大,仿佛像山一般厚重。
“小哥哥,你還好嗎?”她的聲音仿佛從天際傳來,落到他的耳邊,再一路下行,一直竄入他的心里,在那里盤旋,然后深深地扎根于此。
云語
皇皇三十載,書劍兩無成。 山水尋吳越,風(fēng)塵厭洛京。 扁舟泛湖海,長揖謝公卿。 且樂杯中物,誰論世上名。 ————孟浩然《自洛之越》 當(dāng)讀到孟浩然的這首詩時(shí),心中尤為唏噓感慨。時(shí)光如水,嘩嘩嘩地一直朝前流淌,而我好像什么都沒有做成。握在手中的,似乎只有越來越增長的年歲。如此想想,便有一種巨大的惶恐與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