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循聲望去,只見眼前一道月白身影,正緩步朝著花園而來。春和日麗,草色青冥,在撲鼻的花香之中,身著月白僧袍的年輕沙彌一張小臉兒憋得通紅??茨巧硰浤昙o(jì)也不過十三四五,盡管盡力想要做到目不斜視,但是終究年歲尚小,定力尚且不足,不比他身前閑庭信步的那一位淡然。
看到年輕僧侶信步前來,陸夫人立刻便從榻上起身,激動地往前走了幾步,看著一眾夫人太太自動地讓出了一條道路,陸夫人笑容更是虔誠。待到云空走到了跟前,這才恭敬而虔誠地開了口:“拜見云空大師,辛苦云空大師為了小女親自前來走這一趟了?!甭犅勓矍奥曇?,云空大師微微頷首:“夫人不必如此多禮,貧僧也是受織造一片拳拳愛女之心所感。更何況,貧僧乃是方外之人,陸夫人不該如此的?!?p> 陸夫人聞言自然是連連點頭,笑著說道:“是是是,大師說的我都記下了?!北M管云空大師在香枳寺里修行多年,但是見過其真面目的卻是不多。而如今天這般公開露面的機(jī)會,除卻五年前回到蘇州那一日被城門口所有百姓圍觀了一番之外,更是少之又少。畢竟是清修來的,自然一切都是為了修行為要。盡管佛家講究的是普度眾生,自然不能與眾生脫離開來,不像道家那般為了得道清修閉關(guān)數(shù)年。
但是云空大師在投身佛家之前,三歲小童的云空出家之所正是玄妙觀,長到了十五歲才在偶然之間投身佛家。趕巧那時候,愚魯大師正好游歷到了蘇州,十五歲的云空大師便拜在了愚魯大師名下,跟著愚魯大師十年間走遍了大歷大山河川。及至學(xué)有所成,心間感悟更是良多,知曉自己已經(jīng)有了獨當(dāng)一面的能力,這才拜別了愚魯大師,只身回到了蘇州。
因為是愚魯大師的親傳弟子,更是帶在了身邊十年之久,才剛剛走進(jìn)蘇州地界,便有香枳寺與玄妙觀的人爭相而來。不必多想,自然是為了爭奪弟子歸屬的。畢竟云空先是道人再是僧侶,萬事萬物若是以先后論,自然云空乃是道人,當(dāng)然歸處也該是玄妙觀。但是香枳寺卻是并不因此顯得弱勢,愚魯大師的名號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憑著愚魯大師揚名于天下的云空,自然該是佛門弟子。
就在兩邊各執(zhí)一詞,爭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的時候,云空大師微笑著摘了頭上的氈帽,在漫天風(fēng)雪之中聲如洪鐘:“云空謝過魯元師兄前來迎接之恩,只是恐怕云空今日怕是不能跟著師兄回去玄妙觀了,還請師兄代為轉(zhuǎn)告清風(fēng)道長,改日云空親自前去拜謝師父養(yǎng)育教導(dǎo)之恩?!?p> 隔著風(fēng)雪,看著云空圓潤不見一絲烏發(fā)的頭顱,香枳寺這一邊方才還與魯元爭得面紅脖子粗的空凈立時雙手合十,端的是一派平靜祥和,只是看著云空朗聲說道:“空凈特地前來迎接師叔,師叔您請!”說罷,便將身子一轉(zhuǎn),看著對面滿臉不可思議的魯元狡黠一笑,隨即又恢復(fù)了端莊肅穆的模樣。
魯元倒是未曾注意到空凈的小動作,只是雙眸緊緊地盯住了云空,看他緩步走進(jìn),白生生的頭頂也越發(fā)明顯。待到云空到了跟前,魯元突然雙手遮目,就像是被什么晃到了一般連連搖頭,帶著哭腔:“禿......禿頭,師弟竟是個禿頭,你何時剃度了?竟然舍得你那一頭長而黑的墨發(fā),當(dāng)初你不是最愛你那一頭青絲嗎?”
云空聞言倒是不為所動,只是唇角的弧度卻是更甚,或是想到了昔年歲月,又或是想到了年少天真,微翹的唇角端的是溫柔又慈悲??戳丝呆斣呀?jīng)呆滯在自己面前,云空先是一愣,片刻之后才知曉或是因為自己這一笑與魯元記憶中十年前那個冷厲無人能夠親近的小小少年有關(guān)系,不由無奈笑道:“魯元師兄,云空那時候不過十四五呢,如今十年過去,云空已然長大,心性自然有所轉(zhuǎn)變。還請師兄也莫要被這些前塵往事絆住了手腳,遮住了雙眼以致影響了自身才是??!”
言罷,云空便朝著空凈輕輕頷首,隨即笑著問道:“空凈?便是師父時常提起的那個香枳寺里最為活潑的,你師父是誰?”
“愚魯師祖時常提及小僧嗎?”空凈聽罷云空之語,不由心旌神搖,呆愣了片刻看著與云空襤褸僧袍之下挺拔的背影已經(jīng)隔了一小段距離,不由一陣小跑跟在了云空身邊,隨即笑著說道:“師叔也記得小僧,小僧這是何等的榮幸啊!回頭師父若是再要罰我,便可搬出師祖與師叔來擋上一擋了?!?p> 看著云空含笑耐心聽著自己之語,空凈心內(nèi)突然生出了幾分羞愧之意,怎么能叫長輩聽著自己碎碎念呢,還是趕緊解答師叔疑問要緊!如此想著,空凈不由立刻轉(zhuǎn)了話題,看著云空大師,笑著說道:“師父便是云寂師父,寺里的住持。便是師父收到了愚魯大師的來信,這才知曉云空師叔您有意到蘇州落腳。這才算著日子,遣小僧們?nèi)杖赵谏介T處守著,接您回寺中?!?p> 云空聞言不由詫異,看著城墻內(nèi)好奇打量著自己的百姓頷首,隨即低聲問道:“山門?”空凈機(jī)靈,本就是照著未來香枳寺主持的方向培養(yǎng)的,畢竟寺廟與香客之間的來往總是擾人。而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廟,香客只多不少。是以便有那天賦不甚明顯,精于庶務(wù)的小沙彌被收到了主持座下為徒。是以,只聽云空這一句,空凈立刻心領(lǐng)神會,這是在問既然是山門迎接,何以到了城門口相迎。
想到此處,空凈難免心中氣結(jié),想到玄妙觀那些個小道士日日在寺門口晃蕩,不顧出家人體面或是劫走香客,或是探聽消息,總之叫人心生不悅,不由一聲冷哼,回過頭看向身后依舊錯愕的魯元:“都是這群臭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