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受韋棠之邀,與顧辭同游成鹿郡的所謂文人雅士,大多數屬西川的富貴人家公子,真正腹有詩書的少有,而這方協(xié)便屬其一,因此顧辭倒還尊他三分。
不想這方協(xié),實在沒有頭腦,聽韋棠介紹晏晏乃顧辭隨身的侍女,便以為是普通讀了點書的宮里丫頭,自覺不難攀附。
誰料今日見顧辭對其如此維護,心下方才覺得自不量力了。
“咦?方兄今日怎么獨自出門了,沒跟在我二弟后面?”韋禹臉上一摸邪笑,故意打趣道。
方協(xié)被這兩人弄得十分尷尬,卻又不想在晏晏面前失了面子,故而諂笑道:“那外邊太過吵鬧,在下想偷得清閑,便獨自往這涼曲臺來了!”
“呵~如方兄這般風流倜儻,才華橫溢之人,若說是為那臺上東方姑娘而來,倒還能叫人容易信些!”這方協(xié)雖說是富家公子,臉皮卻薄的很,叫韋禹這樣戴了頂高帽,臉竟憋的通紅:“見笑了!見笑了!”
這邊幾人聊得正歡,突然一陣掌聲響起來,禾時抬頭一望,見涼曲臺上的姑娘一曲已畢,正福身謝禮。
“瞧,曲子都彈完了,你們還在這兒喋喋不休,真是無趣!”聽見禾時抱怨,方協(xié)似乎不經考慮的拱手道:“是在下不好,打擾了姑娘的興致!”
禾時正欲回話,臺上姑娘卻先開了口,眾人齊齊望向臺上:“小女東方玥,不才獻藝,以曲會友,臺下若有曲樂高人,還望不吝賜教!”東方玥身姿窈窕,裝扮素雅,聲音柔和干凈,大有不食人間煙火之風氣。
“這位東方姑娘是西川首屈一指的大樂師,不過平常很難見到她,上次我父王壽宴請她來獻樂都請不動,常人想要聽她一曲,就只能等每年的七夕燈會?!?p> 見禾時等人對這東方玥毫無了解,韋禹便介紹道。
“若如你所說,今夜涼曲臺應該是門庭若市啊,可我見并沒有多少人嘛!”禾時問道。
“世人都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東方姑娘不愿以其絕世的才藝博俗人一笑,俗人便也不再高奉她?!表f禹正愁著如何向禾時解釋此番景象,晏晏卻似乎感同身受一般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平山踏水遇知音,東方姑娘若知晏晏在此,想必要夜不能寐了吧!”聽晏晏那般真情實意,韋禹心中不由得替兩位姑娘感到慶幸。
晏晏會心一笑,想到方協(xié)在場,又轉頭對顧辭說道:“公子,晏晏可否去拜會東方姑娘?”
顧辭有些猶豫,畢竟大庭廣眾,晏晏身份又特殊,多與此等江湖中人來往必會惹來不便。
然而,顧辭還未來得及阻攔,禾時便湊上前來拉著晏晏的手道:“二公子若是有所顧慮,不如與我們一同前去看看?!?p> 說著便直往前走,也不等顧辭回話,無奈,顧辭便只有一同跟過去。
禾時一直將晏晏拉到臺邊才放手,可臨到上臺,晏晏卻有些猶豫了。
“你向來不習慣人多的場合,不如算了吧,若真想結識,來日私下再去拜會就是?!鳖欈o知道她在猶豫什么,故出言勸阻。
這話,若放在往日,晏晏聽來定會高興。可如今不同,她心里莫名有一股勁兒,要沖破自己,也要沖破顧辭的眼光。
“晏晏別怕,我也想認識認識這位東方姑娘,我與你一同上臺去,可好?!”
禾時的鼓勵,給了晏晏很大信心,她深吸一口氣,終于踏上臺階。
或許冥冥之中,晏晏本就想成為禾時那樣的人吧,有情有義,無拘無束。
臺下韋禹滿眼歡笑,悄悄用手肘撞了撞顧辭道:“今日有耳福了!”
顧辭心中多有顧慮,未將韋禹之言聽進去,故也未回答。
韋禹見他眉頭微皺,眼神緊鎖,猜到他是因對晏晏此舉有所擔憂,于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顧辭聽了,猛然回神問道:“清淮這是怎么了?”
韋禹一邊搖頭一邊指著臺上方向嘆道:“如此陣容,即便是你天梁二公子,怕也是難得一見吧?!”
顧辭順著韋禹所指看過去,臺上三位姑娘,無一不是傾城之色,曠世之才,來自四方,卻匯聚西川,如今又同臺競藝,實乃人間難得一見的場面:“是啊~”
“世上萬事,可遇而不可求,若因心中煩擾而生生錯過,豈不是得不償失?!”韋禹的委婉開解,終于使顧辭暫時放下心中所念,舒心展顏。
再說臺上三位姑娘,簡單寒暄后,東方玥便邀禾時與晏晏二人共奏一曲,禾時對樂曲不算精通,恐班門弄斧,壞了她二人的曲調,本想拒絕。
但見晏晏神色期待,臺下掌聲已起,不好掃興,便挑了一支玉簫。
東方玥擅長瑤琴,晏晏則選了琵琶。
曲聲已起,瑤琴先行,四五音畢,琵琶和之,此時曲風已顯。
此曲不同于西川小調,婉轉而多折,細膩綿長,幽深靜謐,卻又直擊人心。
上闕稍停,簫聲入,瑤琴和之,曲調更濃,曲風更顯,簫聲變幻自然,而琴聲和來已稍顯困難……
一曲至此,臺下已傳來切切私語,晏晏亦覺不妙,禾時怕是受方才東方玥曲風影響,一時難以調整,而吹奏了南潼王室宴樂。
歷來王室宴樂,樂譜皆復雜神秘,非常人所能奏,亦非常人能聽得。
這東方玥怕是不知此曲是何,仍勉強以琴和簫,助長了禾時的情緒。
晏晏見此狀況,奮力靜下心神,五指撥弦,琵琶聲強入,緩和曲調,又趁中闕簫聲漸弱,婉轉和之,引領曲辭,復回西川小調高亢奮郁之風,瑤琴見琵琶強勢,左右不得,無奈承和,簫聲亦覺失策,轉下闕隱弱附和……
一曲終畢,臺上仍覺心慌,臺下掌聲高昂,此曲雖風格多變,卻也恰似帶領聽客行遍山川湖海,領略四季千盛,且三器合奏,曲動全城,余音繞梁。
臺上晏晏起身謝過禮,正欲與禾時離開,不料東方玥似乎有些激動,一把拉出兩人,后小聲問道:“不知阿時姑娘方才所奏可是南潼王室宴樂?”
禾時與晏晏驚訝對望,她們都未想到東方玥竟會知曉,且如此不顧場合的直白發(fā)問。
東方玥見兩人臉色驚訝,方才覺得自己失了禮,可她偏偏抑制不住心情:“玥兒偶然得到一本南潼王室的樂譜,可那上邊許多標注,我實在不認得,方才聽姑娘吹奏,與那樂譜基本契合,姑娘可否指點一二?”
“恐怕要讓玥兒姑娘失望了,晏晏從小在宮里長大,也是偶然聽得南潼王室的樂師進宮彈奏過,便記下了一小段,阿時她對曲樂有些興趣,晏晏便擅自教了她,方才若不是姑娘曲風貼近東南,阿時一時間應和不得,也不敢公然彈奏此段。”
晏晏見那東方玥如此直白,不知其間有無它意,恐阿時暴露了身份,便出言替她隱瞞。
東方玥聞言,眼中瞬間失了方才的神色,沉下頭吞吞道:“原來如此,是玥兒失禮了?!?p> 禾時自知險些失手,留下話柄,恨不得馬上離開這涼曲臺。晏晏卻看著東方玥,眼神中竟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