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嘹亮而又聒噪的蟬鳴,似是承載著過去的四個月時光——方潛淵再次筑基失敗。
不是說事不過三嗎?為何我會接連失敗三次?
挫敗感像是洗衣板,而此刻的方潛淵則是正在被蹂躪的衣物,貼在洗衣板上不停的被揉搓。方潛淵盯著面前的篝火,一言不發(fā),雙目的黯淡吞噬了躍動的火苗。這篝火是琉音升起的,明明是七月份,如此炎熱的七月份,這篝火像是炙烤著方潛淵使得他嗤嗤作響。
視線輕移,方潛淵偷偷地看了一眼琉音——她并沒有走。隨后質(zhì)疑再次升起,方潛淵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自己并沒有答應(yīng)琉音讓她留下來,自己拒絕了她遞來的酸梅湯,拒絕了她遞來的三日辟谷丹,仿佛只要這樣做,琉音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這樣做,對嗎?
這樣固執(zhí)的拒絕琉音的好意,不就是在傷害琉音嗎?
一個人對你好,你卻傷害她——這就是你方潛淵嗎?
難道我應(yīng)該接受琉音的好意?這不就證明琉音應(yīng)該留下來,從而自私的拉著琉音一起深陷泥潭?
那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確的呢?面對所有選項都是錯誤的問題,我該怎么辦?方潛淵感覺自己的臉頰被篝火灼燒的有點疼,思緒陷入了死胡同——
或許,琉音還是應(yīng)該走。
這話方潛淵難以啟齒,相較之下這次的筑基失敗,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方潛淵猛吸一口氣,正準(zhǔn)備開口——
“我不會走?!泵髅鏖]著雙眼的琉音,突然說道,話語像是在山洞內(nèi)乘著火光游歷。
呼——方潛淵啞口無言,自己還未開口,琉音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自己的話語顯然無法動搖琉音的決心,既然如此,那就繼續(xù)嘗試筑基!
你真的應(yīng)該走,而不是在這陪著我浪費(fèi)時間……
又是四個月的時間,方潛淵像是被時間的洪流所裹挾,又回到了起點——筑基失敗。
期間方潛淵和琉音沒有任何交談,依舊拒絕了琉音遞來的一切東西。身后漸漸升起的寒意并不是眼前的篝火所能抵御,不過自篝火升起的那一刻開始,山洞內(nèi)再也沒有陷入黑暗,未曾熄滅過——琉音來此,仿佛就是為了升起這個篝火。
燃燒著,躍動著。方潛淵沉著目光注視著篝火,挪著蒲團(tuán)向后退著——這篝火遲早要滅,因為并沒有那么多的樹枝供它燃燒。曾經(jīng)炙烤的篝火,此刻不再格格不入,甚至使得方潛淵略感慶幸,但無論如何,這篝火總會熄滅。
琉音并不在山洞內(nèi),雖然希望她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但方潛淵知道,她又出去找木柴了。
似乎還是離得太近,方潛淵再次往后挪著蒲團(tuán),仿佛如此一來,它的光亮就無法照耀自己,自己就能融于漆黑之中。
似是錯覺,方潛淵突然感覺有人漫不經(jīng)心的打量了自己一眼,感覺像是被靈識掃過。此刻的方潛淵無心多想。
……
“雪停了,你就走吧!”方潛淵似是沒看見眼前的篝火,看著山洞外紛飛的大雪,“你來這已經(jīng)一年,丹姨會非常擔(dān)心的。”
“雪不會停。”
雪不會停?琉音的言外之意很是明顯,方潛淵看向琉音——短暫的對視使得方潛淵急忙躲閃著視線,似乎沒有勇氣看著琉音的雙眸。
這是第幾次筑基失?。繛槭裁锤杏X每次筑基失敗,都會趕琉音離開這里呢?弄得仿佛是因為琉音在這,自己才會筑基失敗一樣?自己筑基失敗,卻遷怒琉音?大地?zé)o法拒絕滿載的積雪,一如自己無法躲開的失敗。兩年前趾高氣昂,昂首闊步離開方家村的那個少年,此刻被一個名為“現(xiàn)實”的壯漢接連五拳砸向了自己腹部,兩年間挨了五拳,疼痛使得少年瞬間倒地,蜷縮成一團(tuán)。
無法開口呼救,也無法站起身予以反擊,甚至連抬頭看一眼這個壯漢的模樣都做不到——這,就是此刻的方潛淵。
可以求饒嗎?可以放我一馬嗎?這種僥幸早就混著血和牙被方潛淵吞入肚中——雙目幾欲噴火,腦海里只充斥著三個大字——
我不服!
我——不——服!然而眼前巍峨的壯漢并不在意方潛淵的吶喊,也并不在意自己將方潛淵擊倒在地,更不在意方潛淵的所思所想。
他只是他,他就是現(xiàn)實。
你的所有痛苦來源于他,卻與他無關(guān)!
方潛淵一口一口咀嚼著自己的失敗,哪怕滿口是血,哪怕混雜著自己的牙齒,哪怕咽下去的時候仿佛刮傷了自己的食道,哪怕這些荊棘仿佛要刺穿自己的胃,又如何?又如何!
我不服!
方潛淵的表情近乎猙獰,似是一匹野獸一般的猙獰。我絕不可能獨(dú)自窩在墻角變得扭曲而憎恨,更不可能淪為誠馮所說的那個人!
泥鰍是吧?這條泥鰍要吃人!
吃的就是這個壯漢!
方潛淵極端到幾乎癲狂,但唯有此才能繼續(xù)前進(jìn),所有的信念已經(jīng)潰敗,所有的理智已經(jīng)無法面對現(xiàn)實,唯一剩下的僅僅是這三個字——
我不服!
“雪不會停?!狈綕摐Y心底的驚濤駭浪并沒有展現(xiàn)在臉上,相反,很是平靜的重復(fù)了一遍琉音的話語。
火光依舊,大雪依舊,琉音也依舊在……
六月,仿佛之前的大雪依舊未停?;ㄑ郧烧Z也好,豪言壯志也罷,方潛淵再次結(jié)結(jié)實實的挨了壯漢的第六次出拳。失敗好像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以至于方潛淵顯得有些輕蔑——都打了五拳,第六次依舊只是出拳而已?
想看我痛哭流涕,還是苦苦掙扎?
可惜,你不能如愿以償了。而且這次可是僅用三個月的時間,便能嘗試筑基——
這是我的出拳!
揮拳落空的方潛淵看著眼前的篝火,火苗不斷躍動著,顯得很是輕盈。原以為這篝火很快便會熄滅,沒想到一直燃燒了一年半。此刻的篝火不再炙烤方潛淵,因為方潛淵離得足夠遠(yuǎn),甚至近乎背靠著山洞內(nèi)壁。
什么時候退到這里了?這篝火什么時候也在隨我移動?
這篝火能融化外面的大雪嗎?方潛淵似乎已經(jīng)神志不清,山洞外明明一片晴空,星光璀璨,六月份的天氣又如何下雪?又何來的大雪?
方潛淵像是被困在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哪怕他知道積雪之下孕育著生機(jī),哪怕他奮力的刨著積雪,但一切依舊白茫茫的一片——真是有趣的徒勞。
“又失敗了。”
“嗯?!?p> 琉音沒有安慰,方潛淵也不需要安慰;琉音沒有加油鼓勁,方潛淵也不需要加油鼓勁。只像是訴說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方潛淵緩緩閉上眼睛,靜心凝神,再次開始修煉。
……
怎么有這么大得一只河蚌?方潛淵半蹲著,河蚌幾乎和自己一樣高,哪怕它是平躺著。身上黃褐色的殼紋一圈又一圈像是凝固的漣漪,方潛淵不禁伸出了手。
并沒有什么感覺?
疑惑似是慢了半步,才在方潛淵心中升起,只見河蚌似是努力的想要后退,像是想要逃離,奈何行動不便,最終只是微微搖晃。
“怎么了?”方潛淵的話語并沒有發(fā)出聲音,而是字跡娟秀的寫在了一行紙上。
“……我好痛苦?!焙影鰠s是在說話,聲音很是耳熟,使得方潛淵隱約想要回想,但腦海里一片空白并沒有記憶的身影。
“如果你愿意說,我會靜靜地聽?!庇质莾尚凶?,似是輝映在午后的陽光之中,看起來很溫暖。
“有一粒沙石嵌入在我的心上,它折磨著我,使我痛苦——此時此刻,也依舊在折磨著我。我想哭,卻哭不出來?!?p> “珍珠?”白紙黑字,這倆字顯得有些孤零零的的刺眼。
“你之珍珠,吾之痛苦。請幫我把你所說的痛苦取出來,好嗎?”
河蚌緩緩打開,里面漆黑一片,似乎隨時就能將人輕而易舉的吞噬,方潛淵連連搖頭,想要說自己無能為力,不敢伸出援手,奈何話語卡住了喉嚨,變得一言不發(fā)。
“你不是想要珍珠嗎?拿去,拿去??!”
河蚌的語氣突然變得歇斯底里,方潛淵愈發(fā)恐慌起來,想要逃離,雙腿卻不知被什么纏繞,根本無法躲閃——
難道我在水里?
似是因為方潛淵突然明白了這件事,周圍翻滾出一連串的氣泡證明著方潛淵的猜想,于是方潛淵愈發(fā)驚恐,咕嚕嚕,嘴里也冒出一連串的氣泡離自己而去——窒息感擠壓著方潛淵的肺部,似是張牙舞爪的獰笑著。
緩緩睜開眼,方潛淵深呼吸著——我本想第七次失敗就這樣一帶而過,你卻得寸進(jìn)尺的闖入我的夢境?
夢境的場景逐漸消散,方潛淵突然意識到那個河蚌說話的聲音正是自己的嗓音——
什么意思,自己向自己呼救?
難道自己如今是在逃避?不再正視自己的失敗了嗎?方潛淵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可是說不清道不明,只剩一種感覺。左思右想依舊無法確切的說出,隨后又問了自己一個問題——此刻自己的真實想法是什么?
繼續(xù)修煉?南墻你已經(jīng)撞到了,而且磕了一次又一次,七次的失敗還不足以讓你清醒嗎?你還要失敗多少次,才能認(rèn)清這個簡單的現(xiàn)實?
身為黃靈根又不是你的錯,東邊不亮西邊亮,何苦呢?
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