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之剛打算據(jù)理力爭,那孫靈兒默默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呼呼睡著的老孫頭,沉吟了一會兒松口道:“算了、算了……真是麻煩。也沒丟什么東西,叫這兩人走罷?!?p> “好,都聽夫人的。”
娘親去的早,自小孫靈兒就跟著爹爹上山采草維持生計。在她說話還是奶聲奶氣的年紀(jì),她就一副小大人要強(qiáng)的模樣,到她爹爹膝蓋高的土階,她是怎么也上不去,上不去就要哇哇哭。老孫頭總是笑呵呵,拎著她的后衣領(lǐng),連娃娃帶籮筐一塊兒給提上去。
“哦呵呵,靈兒會飛咯?!?p> 那時爹爹還力壯些,怎么這十余年一眨眼,他便這么老了。
窩在圍欄外的稻草堆上,滿當(dāng)?shù)闹窨鸢采財R在一旁。剛到地兒曉海就找了個能安生倚靠的地方睡去了,那一段精彩的賭約,因為被扣在牢里他是壓根兒沒看見,而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放出來了,心力交瘁的他疲憊不堪,便先埋頭大睡再說。
靜謐的夜里,忽有輕緩的腳步聲踩在地面的碎砂石粒上。
“你還是來了?!?p> 那身影回過頭,是孫靈兒。文雪之從一旁走出來,對著她微微笑道。
那場大戲落幕后,老孫頭就被王生派仆人抬了回來。文雪之不放心,和曉海重獲自由后就趕過來想再看看老孫頭。
沒過著多久就等來了孫靈兒。
不過,也在文雪之的意料之中。
“你們到底和老頭什么關(guān)系?這么幫他?!?p> 孫靈兒總是直沖沖的,但文雪之看得出來她本性并不壞。
“路見不平的閑人而已。”
做大俠,原來這么過癮!文雪之借用唐似方說過的話,心里還有點兒得意。
孫靈兒盯著她的臉,不一會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是見著她以來第一次看她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
“靈兒姑娘笑什么?我臉上有芝麻粒?”
“沒什么、沒什么?!彼孕Φ馈?p> 文雪之小小地撅起嘴,后問:“王公子呢?這大半夜沒護(hù)你前來?”
“自然是來了,喏,”她指了指遠(yuǎn)處一個大樹樁邊上的人影:“在那罰站?!?p> 文雪之也沒禁住笑出聲來:“真叫人羨慕。”
“你指的是?”
“有一個那么疼你的夫君啊。”
“呸,這人兒,蠢蠢笨笨的,直叫人頭疼?!彪m說口上是埋怨,孫靈兒臉上滿是幸福的神情。
懷揣不為人理解的孤寂,她獨自走過蒼莽,卻有一人是那透過縫隙的月光,鋪滿了她的冰川。
許久以來,孫靈兒一直活在哥哥的陰影下。她聰慧,好強(qiáng),最想要讀書,可偏偏家境清苦,父親幾乎不做想地把上學(xué)的機(jī)會留給哥哥。若是哥哥爭氣便罷了,整日貪玩逃學(xué),但凡她與父親爭辯,父親總是一言女子無才便是德?lián)趸厝ァV灰f哥哥無用,女子也可成才成事,就會被父親一頓訓(xùn)斥。
這便埋下了孫靈兒長久的恨意。
她蟄伏著,面上做乖巧懂事的女兒,私下用盡辦法讀書,她別具一格的氣質(zhì)恰好吸引了王生,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靈兒姑娘,你恨你哥哥嗎?恨你爹爹嗎?”
“恨。不過……”她大大方方道:“恨的更多是這世道。”
倒是一個明理之人。
“你爹爹也是希望你過得好?!?p> “是,他希望我跟所有女子一樣,不要做那離經(jīng)叛道之人?!彼溃骸翱墒桥c眾人不同便是錯?我行得端坐得正,又沒犯王法?!?p> 孫靈兒雙手叉腰,一副要咬下天來嚼碎了的樣子。
“孫老擔(dān)心你的脾性嫁了人會被欺負(fù),才做那般考慮吧。”
在老孫頭眼里,頗有主意的閨女恐怕算是這世間的異類,哪怕嫁尋常人也遲早會鬧得雞犬不寧,別說是到有權(quán)有錢的知縣王家去。
“也許吧?!?p> 對于老孫頭張口就是高昂彩禮這種蠢笨的攔路法子,孫靈兒當(dāng)初是不屑一顧甚至感到厭惡,不過現(xiàn)在她幸福安穩(wěn),又經(jīng)剛才那一出……雖始終不能認(rèn)同父親的想法,卻已是不在意了。
文雪之萬分感慨,想起了悉心培養(yǎng)自己,甚至當(dāng)自己不打算去聽學(xué)都讓家仆用美食想方設(shè)法誘她去的父親,眼睛疼了些。
“罷了,不談那些了?!?p> 孫靈兒忽然提到:“我和生哥兒,我們……打算做點能惠及百姓的營生。”
“惠及百姓的營生……”作為戶部侍郎的親閨女,這話讓文雪之很難不在意:“好比說呢?”
“蜀州近年大量的礦產(chǎn)金屬都往知州府去,收價高,樂縣坐臥連片的山脈,最當(dāng)是礦產(chǎn)豐饒之地,但是百姓對此知之甚少,既無本錢,也無勘探之技,我們可以于這其中……”孫靈兒提起這話茬來了興趣,不禁多說了幾句,說了說又止住了:“哎呀,跟你這個小丫頭說這么多作什么,想必你也無甚興趣。”
文雪之連忙搖頭:“才不是呢,我真是挺好奇的。不過……”她故作嚴(yán)肅,說教起來:“靈兒姑娘你剛埋怨你爹的錯處,怎么現(xiàn)下也瞧不起女子來了?!?p> 孫靈兒一拍腦袋,不好意思道:“還真是!錯了錯了,向姑娘你抱歉?!?p> “沒事沒事,說笑而已~”文雪之笑著擺擺手,讓她別往心里去。
“哎,真的!別客氣!為表歉意,姑娘你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我孫靈兒能幫上的,你盡管說,我?guī)湍戕k到!”
文雪之剛要客氣回絕,這才想起她此次下山最重要的事……
“那……不知靈兒姑娘……認(rèn)不認(rèn)識,首飾匠的張師傅?”
胖花貓“喵嗚”一聲伸了個懶腰,肉墩墩地下巴柔軟地墊在爪面上,眼睛瞇成條縫,聽到來客的聲音,貓耳朵輕柔地抖了抖。
“這倒也是巧了,你看。”
孫靈兒大早便把文雪之帶到張師傅店里,為她引薦。
張師傅本也不想搭理,抬頭一見是孫靈兒親自帶人來了,竟露出幾分熱情:“靈兒?怎么有空到張爹爹這來?!?p> “張爹爹,我知道你在忙巧巧的嫁妝,就耽誤你一會兒時間。若趕不上,我給她添幾副就是了?!睂O靈兒張口就是頗為豪氣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