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九迦雙手合什,道了聲“阿彌陀佛!”
又接著道:“釋遠師兄,稍安勿躁。悟明與悟凈兩位師弟,突然圓寂。
貧僧也感詫愕。
只是他們確屬圓寂,此事寺里眾僧也都看見的,絕非貧僧一人可以胡謅得來。
貧僧思來想去,多半是兩位師弟平日下山救人太多,那些獲救的獵戶和采藥人,回去后又為兩位師弟塑像供奉。
救人一命便可勝造七級浮屠。
兩位師弟這么多年何止救了百命。
定是佛祖瞧兩位師弟誠心誦佛,又功德無量,就此開恩,也是說不定的。
說來,這是貧僧唯一可想到的緣故。
至于別的說法,貧僧全然不知,卻怎生給你?”
呃???
釋遠語滯。
悟明與悟凈確實救了極多的進山百姓。
要說這份功德不夠面佛,世上怕是再無人可以修行至面佛的那一刻。
釋九迦又道:“我等禪門,肉軀不過破皮囊一具,盡管兩位師弟圓寂,貧僧也感悲痛。
但火化之后,得舍利數(shù)顆。
更可證明悟明與悟凈必是去了西方極樂。
或許如今正在佛祖駕前恭聆真言。我等該當高興才是?!?p> 我呸!
莽金剛釋遠當真是怒不可遏。
這等騙騙善男信女的話,居然被釋九迦拿出來蒙自己入殻。
瞧不起灑家,還是當灑家蠢笨如豬?
“看釋遠師兄樣子,仍是不信貧僧。
只是悟明與悟凈兩位師弟,此番圓寂而赴凈土,便如三獸渡河,冷暖自知。
你我皆非他們本人,更不知他們所思所感。
釋遠師兄非要貧僧說出個所以然來,當真讓貧僧礙難至極?!?p> 明知釋九迦純系滿口虛言,可惜釋遠和尚素來嘴笨舌拙,平日多是以力服人。
此刻對上能言善辯的釋九迦,一時急得面孔漲紅,脖暴青筋。
釋九迦又道:“釋遠師兄想必在思,兩位師弟修為薄弱,怎可能先自踏臨彼岸。
貧僧想,佛祖法海無邊,偉臨無礙。
兩位師弟盡管修為不曾瓜熟蒂落,但或許他們自行在佛經(jīng)中得其三昧,自此心無掛礙。
索性借此脫離這個茫??嗪0愕氖篱g。這也是未必不能的事。”
釋遠大和尚聽得是怒懣交迸。
今日自己這莽金剛當真要金剛伏魔了。
他尚未怒喝出聲,卻聞又有人說話。
“哈哈,果然是辯才無礙的釋九迦。一番解釋委實天花亂墜,連我差點都信了。
今日一見,名副其實,見面更勝聞名?!?p> 語聲從大雄寶殿的橫梁之上傳來。聽到這聲音,莽金剛頓時安靜了下來。
眾僧人抬頭往看,竟是一三尺高的男童。
沖天辮,金箍套頭,緇素羅漢衣,腳下一雙芒鞋。
男童坐于橫梁之上,雙手撐直,置于臀部兩側(cè),肩頭拱起,兩腿懸空,搖搖晃晃。
臉上露出戲謔之色,似笑非笑地望著釋九迦。
“笑頭陀釋然?”
釋九迦驚然失呼。
莽金剛釋遠脾性暴躁,自己未嘗不能用言語搪塞。
笑頭陀釋然卻是無量禪寺這一代的金禪子,也就是未來的禪寺主持。
據(jù)說此人除了身子長不高以外,如聞佛綸,聰慧異常。連寺里老祖宗都說,本宗下一位天人必然是他。
“干嘛,有點吃驚?”
釋然慈眉善目地說道。
他面若稚童,竟能笑出老者之態(tài),當真教見者詭異。
話罷,手掌輕拍橫梁。
坐姿不變,從橫梁飛出。
尚未落地,瘦小身子在半空一抄,似乳燕上檐,又直接坐到了莽金剛釋遠肩頭。
橫梁離地不過兩丈有多,釋遠倒幾乎有丈高。
短短丈余不到距離,釋然身子不動,坐姿尤在。
竟輕妙靈動,宛若有無形大手托舉,且劃出一條賞心悅目的弧線。
輕功之高駭人至極。
對眼前兩人,釋九迦往日僅有聞名,今日方知聲名非虛。
心中生起老大懊悔。
釋遠眼皮都未眨一下,收回降魔杵,讓釋然坐得更為舒服一些。
本宗這一代的兩位天驕一上一下佇在自己面前。
一個笑嘻嘻宛若稚童,不經(jīng)意間偏又露出老者閱歷與沉穩(wěn);另一個面目酷嚴似怒目金剛。
釋九迦壓力之大自不必說。
作為無量禪寺分院的院主,倘沒有長老們的一致同意,縱是這一代的金禪子釋然,也休想貿(mào)然罷褫自己。
這么一想,心里再度定了大半。
“阿彌陀佛!原道凈壇分院今日何以蓬蓽生輝,竟是本宗金禪子蹕足于此。善哉、善哉……”
釋然嘿嘿一笑,“善個屁哉,咱們不來,你不知有多快活。
如今卻要絞盡腦汁,心里估計業(yè)已罵了咱們十萬八千遍之多?!?p> 這話說得鄙陋不堪,何嘗像是一個久染佛門禪機的高僧?
漫說釋九迦不信,就是在旁的三十余位凈壇寺僧人也是瞪大了雙眼。
佛門講禮,便是初進山門的小沙彌,面對善男信女時候,未嘗不是出口雋雅,言辭有節(jié)。
釋九迦朝釋遠看去,卻見他宛如一具泥塑金剛。
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釋然說話時,釋遠通常不發(fā)一言。
這是經(jīng)過許多教訓和驗證之后,釋遠自行做出的選擇。
釋九迦試探著道:“釋然師兄這般污蔑貧僧,釋遠師兄就不想說些什么?”
他偏生不信,同為天驕的釋遠甘當釋然背景板。
釋遠向他瞥瞥,眼神里的鄙棄,顯露無遺。
釋九迦胸口突窒,差點一口血吐將出來。
這時節(jié),大雄寶殿外跌跌撞撞闖進來一位知客僧。
一路踉蹌著奔到釋九迦面前,嘶聲喊道:“主持……主持,山下,山下被朝廷包圍了……”
“什么?朝廷?”
釋九迦疑聲喝問。
凈壇寺創(chuàng)建三百年余,與大乾不能說安危與共,卻表里相依,過從甚密。
怎生想到大乾朝廷會有一日對凈壇寺兵戈相向。
“你沒看錯?”
釋九迦復又發(fā)問。
知客僧道:“全是六扇門的捕快,為首的據(jù)說是新任的銀章大人。
他說本寺藏污納垢,為虎作倀,實屬人面獸心,罪惡滔天,就是天理也難容赦?!?p> “放屁!”釋九迦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