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可能是中國最古老的的樂器了。簫的古體字從“鳥”,而我國考古挖掘里面最古老的樂器就是用鳥骨制造出來的骨笛。
今日的簫多為八孔,因為這樣吹奏起來可以更加婉轉(zhuǎn),可以從容地應(yīng)對轉(zhuǎn)調(diào)和半音。但是在十二平均律剛剛發(fā)現(xiàn)的此時,楊淵手上的竹簫還是傳統(tǒng)的制法。
簫聲一起,周圍士人對視一眼,紛紛手上抄起家伙,琵琶、竹笛、琴、箏、瑟,不過第一個應(yīng)和的是鼓。
楊淵所吹的開頭,是今日名為“春江花月夜”的曲子。不過它本來有個更古老的名字,潯陽曲。
所謂“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這首曲子原本對應(yīng)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主要用到的樂器也是琵琶。
到了后世,不知道什么緣由改稱為“春江花月夜”了。
楊淵以簫音起了個頭后,便將竹簫按下,側(cè)耳傾聽著撥弦樂器們的和鳴。
曠社本質(zhì)意義上來說,類似后世玩音樂的愛好者們,不過儒家士大夫們干什么都會給自己安一個為國為民的正能量口號。
《春江花月夜》的長度并不算長,不過一會,全曲就演奏完畢。
而在演奏的這不到十分鐘里,楊淵成功的將自己逼出了眼淚,想著家里那六十枚制錢的悲慘命運,熱淚奪眶而出。
這一哭,自然頗讓曠社的其他仕子驚訝,不知道楊淵這是唱的哪一出。
“潛之兄,這是……”
幾番眼神交錯,還是江畑輕聲問道,讓楊淵的演技找到了一個展示的窗口。
“唉,倒是叫諸位笑話了,一時間觸到心頭,有些難受?!睏顪Y拿袖口擦了擦眼淚,向著周圍的其他人說道。
“哪里。”“豈敢?!薄皾撝譃闃芬羲鶆樱緛砭褪俏彷叡旧??!?p>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蒼天悠悠,此為君乎?”楊淵環(huán)顧一下四周,掉了一下書袋。
此乃《詩經(jīng)·王風(fēng)》里面的一首,講的是西周王都淪陷于犬戎之后,某位經(jīng)歷此亂的士大夫重新經(jīng)過昔日的王都,看到昔日宏偉的宗周之城廢墟上已經(jīng)長出了青色的麥苗,不由得悲嘆家國興亡。
在座的各位都是聞弦歌而知雅意,終于明白了自家這位帶頭大哥要把事情往哪里引。
“如今天下喪亂,去年流賊與官軍隔漢水對峙的光景,諸位還沒忘記吧?”
“左光先收了我家三千兩白銀的報效,怎么能忘?”江畑咬著后槽牙說道。
“我家也交了一千兩?!睏顪Y跟在后面加了一句。
楊家再怎么說也是老牌子的東林,朝中還有王應(yīng)熊這尊大神,左光先不能做的太過,江家就沒這么好的運氣了,有錢而無權(quán),那自然要被左總兵狠敲竹杠了。
左光先崇禎二年到延綏鎮(zhèn)訓(xùn)練火器,此后成為洪承疇的心腹愛將,他要是豁出臉敲竹杠,陜西三邊之內(nèi)不在乎的人不多。
更何況當(dāng)時漢水對面有李自成、張獻忠這樣的“巨寇”幫忙做宣傳。
“若是他們能把流寇剿了,那咱們也不說什么?!睏顪Y很有階級自覺地說道:“別說是一千兩,就是一萬兩、十萬兩,咱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報效皇上,大明養(yǎng)仕二百余年,仗義死節(jié)咱們都不在乎,更何況這些浮財?”
如果真的要仗義死節(jié),楊淵估計在座的各位都會比較在乎,不過現(xiàn)在不是不用嗎?那下面自然都是堅貞義士了。
“從崇禎二年開始,這流寇剿了六年了,王嘉胤死了,后面還有紫金梁,紫金梁死了又有高迎祥。現(xiàn)在高迎祥是沒死,等他死了又出來誰?”
楊淵擦著眼角的淚水:“官兵咱們是指望不上了。以前瑞王在咱們漢中,他老人家是萬歷親藩,當(dāng)今皇叔,誰也不敢出什么差錯?,F(xiàn)在瑞藩去了重慶,這漢中就是一塊絕地。”
其實說起明神宗皇帝的這位兒子,在座的各位都沒有什么好印象。這位是正經(jīng)養(yǎng)豬養(yǎng)出來的藩王,尤其跟他父親萬歷皇帝一樣。都是那種聊起錢來就不困了的主,在漢中一代廣置田土,什么生意都要撈一筆。
大家對這位瑞藩,一向意見不少。出處就是兩點,第一這位瑞王撈錢不說,還十分吝嗇。第二就是因為他特別信佛。
雖說自從宋代以后,就算是三教合一,很少像唐朝時期的那些大賢人指著和尚罵禿驢,點著牛鼻子罵老道了。但是畢竟書生們有書生們的意氣。
信佛崇道,類似狗肉,偷吃可以,上席面不成。
楊家的家規(guī)里面就寫的清清楚楚,三姑六婆不得上門。三姑就是尼姑、道姑、卦姑。尼姑、道姑跟巫婆是一個待遇。
當(dāng)年瞧不上歸瞧不上,今天瑞藩去了重慶,漢中內(nèi)的諸位不自覺的開始懷念這位。
瑞王在漢中,一旦漢中有什么閃失,那就是驚動天子的大事,是嚴(yán)重的政治事故。洪承疇也好、陳奇瑜也罷,都要拼了命的保住漢中。
瑞王不在漢中,這就是萬山之中一絕谷,官軍來救援都嫌棧道難走,蜀道難行。
瑞王雖然惡心,卻是大家真真切切的護身符。所以漢中府內(nèi)的上下官紳,不少都跟著瑞王一起去了重慶。剩下的都是類似楊家、江家這樣的死硬分子。
“潛之兄何必如此兒女作態(tài)?”江煌皺起眉頭:“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十步之內(nèi),必有芳草,百里之郭,豈無良臣?”
楊淵十分滿意地看著江煌,這一逗一捧,把話題引向了楊淵想要的方向。這是什么?這就是于謙之于郭德綱啊。
“我心里念叨的便是這個,我也不瞞諸位,今日早起,我與父親便去拜會過縣尊大人,期間說起編練團練以保衛(wèi)桑梓,被縣尊大人給否了。”
“這群閩佬,他媽的賣書都是坑貨?!苯x咬著牙跟著罵了一句。
自宋之后,福建文化和工商業(yè)都很發(fā)達,到了明代,福建建陽一代的印刷出版業(yè)更是興旺,不過很多都偏向奸滑方向。比如同樣是一本水滸傳,福建出版的時候往往會偷偷刪去一些內(nèi)容,以節(jié)省紙張。
藏書家郎瑛就曾經(jīng)哀嘆,叫胡建人這么搞下去,后世人估計看一本完整的水滸傳都難。
地圖炮雖然粗鄙低漏,但確實激起共鳴的好手段。江畑一句話,更激起了眾人的同仇敵愾之心,不過對象不是詹時雨,而是無辜的福建人。
“閩佬都是奸臣,蔡京不就是個閩佬?”
“嚴(yán)嵩也是?!?p> “我記得嚴(yán)嵩是江西人吧?”
“差不多遠,都挨著呢?!?p> 這么論下去秦檜也是福建人了,畢竟江蘇南京跟福建差得也不太遠。
“我看這個詹時雨,”楊淵咬著后槽牙,這一刻東林黨的傳承在血管里奔騰著:“他就是個閹黨?!?p> “天殺的魏逆。”“我早就說姓詹的不是好人。”“或許縣尊大人也是迫不得已,朝中閹黨余孽還有很多?!?p> 江煌忽然從座中立起,做了一個出乎楊淵意料的舉動,那張他花了一百兩白銀的古琴被江煌舉過頭頂,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今日不辦團練,我等死無葬身之地。辦團練,他一個閹黨余孽能攔住咱么?”江煌咬著牙說道:“潛之兄,你說句話,無論為國為民為己,小弟義不容辭?!?p> 眾皆哄然。
“小弟也奉陪。”“此等事絕不可無我?!薄皾撝钟忻?,小弟絕不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