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順臣躬身叫了一聲：“殿下！”
李頊轉過身來，將書放回書架，說聲：“坐！”
兩人坐下，勤務兵送上茶來。
曹順臣先道歉，“適才微臣在部署兵事，害殿下久等了。”
李頊道：“不妨事。將軍的事要緊。不知將軍明日準備如何剿滅翻天寨？”
曹順臣心道：果然是為此事而來。
曹順臣道：“陛下嚴命，此番必須蕩平思親谷。我已分派三萬大軍，分兩路堵住思親谷的兩個出口。料賊人也難以逃脫?！?p> 李頊閉了閉眼。
“大軍何時出發(fā)？”
曹順臣心中為難。按照軍紀，李頊不該問這句話。
曹順臣沉默半晌后說道：“陛下有令，明日一早，大軍出發(fā)。”
李頊微微點了點頭，臉色和緩了些。
“曹順臣！”
“臣在！”
李頊站起身來，呼出一口氣，“別人我不管，我只要你——保證她的安全?！?p> “請殿下明示！”
李頊盯著曹順臣的眼睛，一字一頓，“玉葉公主?！?p> “若是她有什么閃失，我定要你償命?！崩铐湹恼Z氣清冷至極，眸子里閃爍著決絕和哀傷的光，看得曹順臣一陣心寒。
“臣明白！”曹順臣恭恭敬敬地答。卻在心中想到：便是你不說，我又哪里能對公主下得去手！
次日一早，曹順臣率軍出發(fā)。烏壓壓三萬人馬，朝思親谷撲去。依照曹順臣的部署，堵住思親谷的兩個出口，便是一只鳥，也難以從思親谷中逃出了。
騎在馬上的曹順臣，想起昨晚的情景。昨晚，他可是被兩個人聒噪得一整晚沒睡。先是太子李頊，對他好一番威脅。好不容易送走了太子，他的親叔叔，前朝國子監(jiān)祭酒曹汝，又來與他說話。內容大致與太子相同，那便是，不得傷害竹家的人。
曹順臣嘴角微微地露出一絲笑意。他愿意賭這一把。
竹家三姐弟的才華，他是知道的。且不說竹泱最喜歡領兵打仗，天賦將帥之才。就是竹浣一介女流，也是深諳兵法。最小的那個竹漓，也絕不是泛泛之輩。他想賭一賭，賭竹家姐弟已經逃之夭夭。那么，此行，他將既完成了李步仍交給他的任務，也不負太子與叔父所托。
曹順臣相信，在接連遭遇了兩次襲擊之后，竹浣定然不會死守思親谷。
曹順臣分了一部分兵去堵一線天出口，其余的人跟他從黑松林進入。
果然，思親谷中一片安靜。
大軍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青草芬芬，野花漫漫，一眾新修的房舍靜靜地矗立在陽光里，顯得安靜而祥和。
曹順臣的嘴角又露出了笑意。他賭贏了。玉葉公主就是玉葉公主！那可不是一個尋常女子！
曹順臣下了馬，走進了翻天寨。只見屋中的家俱擺放得整整齊齊，絲毫不亂。連瓶中插著的野花都在繼續(xù)嬌艷地開放，沒有半點萎靡的色彩。其它房舍皆整潔如是。
到了軍士的營房，只見床鋪上被褥都不見了。一張張光光的床板卻排列得整齊有序。有一些沒帶走的鞋子和衣服，也都放在它們該在的地方。就像是主人出門打獵去了，不出三天，就會回來。
曹順臣心中暗自贊嘆：可見他們撤得是如何的從容！
曹順臣自己也是長年帶兵之人，面對如此的整潔有序，井井有條，也不由產生出由衷的敬佩之心來。這樣的軍隊，戰(zhàn)斗力一定不可小覷！他都覺得有些遺憾了：若是能與黑衣軍打一場，也可親眼見識見識！
陸續(xù)有軍士來報：沒有發(fā)現(xiàn)賊人！
等曹順臣轉了一圈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士兵們已經把原本整潔的翻天寨搗得亂七八糟了。他臉上現(xiàn)出怒氣，剛想發(fā)火，轉念一想：罷了。沒有碰到敵人，還不讓士兵們撒撒野，難道自己今日是帶三萬兵來參觀美景的嗎？不弄出點動靜來，只怕自己會落人以把柄！隨他們去罷！
三萬大軍浩浩蕩蕩而來，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敵人！
這些士兵們就是如此德性，倘若遇到了勁敵，他們會埋怨自己運氣不好，要發(fā)牢騷；如今一個敵人未遇到，他們也要發(fā)發(fā)牢騷，太無聊了，這打的是什么仗，得找個什么東西出出氣才好！
返回的時候，曹順臣的貼身護衛(wèi)來報：部分軍士正在挖一座墳。
曹順臣問：“什么人的墳？”
護衛(wèi)答：“不清楚。墳前并沒有墓碑?！?p> 曹順臣點點頭，只當是一般人的墳。可他向來不許自己的兵掘人墳墓，有此行為者，他必嚴懲。當下他心中生氣，便策馬趕去，看看是哪些不怕死的兵！
及至趕到，見一伙士兵還撅著屁股在那兒挖呢。曹順臣喝道：“住手！”
那幾個兵見主帥來了，這才嚇得趕緊住了手。
曹順臣看那墳，已被挖了好大一個坑。
曹順臣令那幾個士兵站成一排，自己上前查看。這才發(fā)覺此墳有些異樣。
他繞著墳轉著，看著。此墳沒有墓碑，墓體卻是很大。墳上雖青草凄凄，卻看得出有一層一層的新土。顯然是有人常常為此墳培土，使它日益高大。墳周圍的青草都長得很矮小，而其它地方的草都長得很是茂盛。也就是說，經常有人來打掃這個墓。所以墓四周干干凈凈，連一點枯枝敗葉也沒有。但奇怪的是，墓外不僅沒有墓碑，且連祭奠的什物一概也沒有。而在墳前的一塊地方，卻明顯留有祭奠的痕跡。可以看得出，是經常有人來這里祭奠的。
曹順臣抬起頭，看了看周圍的地形。此處，可說是隱僻之極了。他暗思：這思親谷，本就是一個封閉的所在，世上極少有人知道此處。而將墳墓建在此處，實在叫人納罕！這座世外之谷中，除了這座墳，別無他墓?？催@里經常有人祭拜，也就是說，這座墓必定跟翻天寨有關。
曹順臣想了想，實在想不出這墓主人到底是什么人，能得到翻天寨人如此精心的看護。
他轉身朝向那幾個掘墓人，冷冷的目光掃過他們的臉?！昂玫煤埽《紝W會挖人家的祖墳了?！?p> 這幾個兵的腿立刻軟了，站在那里簌簌地抖。
“你們可還是我的兵？”曹順臣的聲音冷得像一把刀。
“是?！庇腥诵÷曉诨卮?。
“挖人祖墳，該當何罪？背出來！”曹順臣一聲怒喝。
幾名士兵參差不齊地背了起來?！巴谌藟災?，便如殺人父母，其罪當斬。”背到最后，聲音細弱得跟蚊子一樣。
“那你們還愣著干什么！”曹順臣雙眼一掃左右。立刻有執(zhí)刑人手拿大刀走了過來。那幾個士兵撲通一聲全跪下了。他們連連磕頭不止，哀求饒命。
曹順臣手下一個叫肖仁的偏將上前替這幾個兵求情。“將軍，今日大軍出動，無功而返。軍士們白跑了這一趟，心中都有些怨氣。您看，他們也都知道錯了。再說了，幸好他們并未挖開墳墓，尚未造成大錯。您就饒了他們這一回吧?！?p> “你是要亂我法紀嗎？”曹順臣問。
肖仁陪笑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覺得，今日我們未抓到一個賊人，卻還要賠上我們自己人的性命。屬下心有不忍?！?p> 旁邊又有一名偏將也求情道：“將軍，肖偏將言之有理。他們并未鑄成大錯，就讓他們填好墳墓，饒他們一命罷！這墳既然連墓碑都沒有，可見是一座野墳。將軍何必為了一座野墳而殺掉自己的士兵！”
“你們的意思是，我這個人一點都不講情理啰！”曹順臣道，“你們可知軍法不是兒戲！沒錯，這就是一座野墳。那又怎樣？我問你們，如果這座墳里埋的是你們的親人呢？你們也會這樣無動于衷？殺了他們幾個，難道我不心疼。今日寸功未立，還損失了我們自己人，難道我心里就好受？如果今日我饒了他們，往后再有此等事情，又當如何？”
兩員偏將無言以對。
曹順臣語重心長，“帶兵之人，最忌賞罰不明。賞罰不明，便有失公正。有失公正，便不能服人。不能服人，又怎能帶兵？”
曹順臣幽幽地嘆出一口氣，“一支紀律渙散的軍隊，是沒有什么戰(zhàn)斗力可言的?！彼f出這句話時，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翻天寨中那些整齊潔凈的桌椅床鋪來。
兩員偏將再無話可說。
曹順臣一聲令下，五顆人頭骨碌碌滾落。
曹順臣令人回填好那個被挖開的坑。又將那五顆人頭齊刷刷擺放在墳前。以往，他都是這么做的，乃謝罪之意。
曹順臣人還沒進都，戰(zhàn)況消息已傳到了李步仍耳中。
李步仍聽說曹順臣三萬大軍征討，竟然無一斬獲，氣得從寶座上跳了起來。他本以為這次再無疏漏，定然能將竹浣姐弟捉拿歸案。沒想到連根人毛也沒撈著！
太子李頊也得到了戰(zhàn)況匯報，暗暗在心里舒了一口氣。
李步仍眼睛血紅，在宣明宮坐著，等著曹順臣來復命。
李頊也趕到了宣明宮。
曹順臣進宮，行禮，匯報戰(zhàn)況。
李步仍一言不發(fā)地瞪著他。大殿中一片死寂?；实蹧]有叫起來，曹順臣只好繼續(xù)跪著。
李頊悄悄看了看父皇那雙血紅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