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姨,您過得還好嗎?”來人溫柔問候。
楊旗的眼圈紅了,“什么好,不過是挨一天算一天罷了?!?p> “李步仍對旗姨如何?”竹浣問。
楊旗搖搖頭,“我已與他恩斷義絕。”
竹浣心疼地看著面前這張依然美麗,卻寫滿哀愁的臉?!奥犝f皇后對姨不錯?!?p> 說到皇后,楊旗緊張地朝殿外看了一眼,道:“皇后的確對我很是照顧。只是,你此次前來,切莫不要讓她瞧見你。你殺了李環(huán),她可是十分恨你?!?p> 竹浣點頭,“我知道?!?p> “頊兒倒是與他弟弟大不相同,真是宅心仁厚,一直也沒有忘記竹家?!睏钇煊终f道。
竹浣道:“說起來也真是巧,今日恰好碰到他,又得知姨娘在此處。這才得以相見。”說罷竹浣倒地便拜。楊旗吃了一驚,“這是干什么?”連忙拉起。
竹浣泣道:“當(dāng)日若不是姨娘,只怕父母尸骨還曝露在荒野。姨娘大恩,我姐弟終生不忘?!?p> 楊旗亦哽咽道:“你這孩子,怎么還說這話。我與你母親本是姐妹,這也原本是我該做的事?!?p> 竹浣道:“請姨娘告知我父母埋骨何處,我想去祭奠?!?p> 楊旗點點頭,“好?!?p> 正說著話,門外一陣響動,殿門突然大開,李頊闖了進(jìn)來,后面跟著驚慌的侍女。
“浣妹,我母后過這邊來了,快跟我走?!?p> 竹浣立刻對楊旗道:“旗姨多保重?!贝掖腋铐湷隽说铋T。楊旗心中還有許多的話未及講,只怔怔地看著殿外他們離去的身影。待那身影消失,她立刻轉(zhuǎn)過身來,迅速抹去臉上的淚痕,閉上眼,合上手。
李頊直將竹浣與慕云兮送到看不見谷園的地方為止。
分手時,竹浣問道:“頊哥為何還愿幫我?”
李頊有些凄然地一笑,道:“就因為你還叫我一聲‘頊哥’。”
竹浣面帶歉意道:“可是,我殺了你弟弟?!?p> 李頊將目光移向遠(yuǎn)方,不出聲地嘆了一口氣,“我不會怪你。畢竟是環(huán)兒要去殺你?!庇謱⒛抗庖频街皲侥樕?,很平靜地說道:“是他自己自不量力?!?p> 竹浣還想說點什么,又覺得言不及意,便忍住了,道:“頊哥珍重,我們走了。”
李頊面上現(xiàn)出不舍之意來,垂下眼,點點頭,又抬起頭來道:“你自己要多小心。”
待到走遠(yuǎn),慕云兮不無酸意地道:“那個李頊,倒是顆多情種子?!?p> 竹浣卻轉(zhuǎn)移話題道:“這次多虧了他?!?p> 慕云兮無奈地兩眼望天,拖長了聲音道:“是——?!?p> 二人疾馳至一片黑松林邊。只見此松林密密麻麻地長滿了同一種墨綠色的松樹,并無一棵雜樹。林中枝杈相交,離地五尺之上,皆被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人不能直立著在其間行走。且林中陽光完全被遮蔽,望進(jìn)去一片漆黑。
若去墓地,必得穿過這片黑松林。
馬是進(jìn)不去的,竹浣與慕云兮只得棄馬步行。
慕云兮讓竹浣跟在他身后。他手執(zhí)飛云劍,遇到實在走不通處,便揮劍開路。
二人只能躬身前行,如此這般,便走得相當(dāng)吃力。走過一會兒,慕云兮道:“師妹,歇歇再走罷?!彼陨肀緛頍o需歇息,只是擔(dān)心竹浣累著了。
二人便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四周萬籟俱寂,他們二人就像被一床黑色的大棉被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裹住了。這宇宙間仿佛只剩下了他們二人。世界是如此的寂靜,連空氣的流動聲似乎都聽得見,二人的呼吸聲自然是格外的清晰。
這么一來,二人都覺著了幾分尷尬。
為消除這尷尬,慕云兮從懷中掏出一個饅頭來,遞給竹浣道:“師妹,吃點東西吧?!?p> 竹浣還真是有些餓了。她接過饅頭,又將它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慕云兮,道:“師兄也吃。”
慕云兮有些拘謹(jǐn)?shù)亟舆^干糧,臉微微有些發(fā)紅。他一向自詡瀟灑放達(dá),從不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哪知此刻,他的心就如裝進(jìn)了七、八頭小鹿,它們在他的胸膛里沖撞不止。他只好狠命地咬下一大口饅頭,卻不料咬住了自己的舌頭,疼得他“哎喲”一聲,捂住了嘴。
竹浣咬下一小口饅頭,抿著嘴偷笑。
慕云兮佯作生氣,沖竹浣眼一瞪,嘴中含混不清地道:“師妹,你還笑,我差點把舌頭咬斷了?!?p> 竹浣也不看慕云兮,嚼著干糧,臉上笑盈盈的,慢慢道:“我只聽說,小孩子會咬到自己的舌頭,師兄都這么大了,怎么還會犯這樣的錯誤?”說罷又笑嘻嘻瞧了慕云兮一眼。
慕云兮被她一頓譏諷,想要反駁,卻又不知拿何話來反駁,只好對著竹浣干瞪眼。他一瞥之下,見一只螞蟻正沿著竹浣雪白的袖子往上爬,便道:“別動?!鄙斐鍪秩?,拈起了那只螞蟻。螞蟻在他的手指間踢腿掙扎。
竹浣道:“別捏死它?!?p> 慕云兮手指輕彈,螞蟻飛了出去。他笑道:“一只螞蟻你尚且不忍心傷害,將來復(fù)國之路,血雨腥風(fēng),你又怎么受得了?”
竹浣看著那只螞蟻在地上打了個滾,爬起來倉惶逃去,道:“螞蟻只是尋著香味而來,不過是要找口吃的,不會傷害我。而那些人,卻是要我的命?!彼纳裆领o下來,漸漸地變得如冰似雪般冷了。
慕云兮看著她的臉,輕聲道:“有我在,我不會讓別人傷害你?!?p> 竹浣轉(zhuǎn)過臉來,看著慕云兮,臉上的冰雪融化,微笑著,輕聲道:“我知道。”
兩人起身繼續(xù)往前走。又走了約一盞茶的工夫,才終于走出這片黑松林。出了林,兩人只覺眼前光輝燦爛,簡直讓人睜不開眼。只因那黑松林太過陰暗的緣故。
眼前卻是一片開闊的山谷。
竹浣回頭看看黑松林,嘆道:“真是多虧了旗姨,當(dāng)日她也不知費了多大的勁,才選了這么個地方,還要穿過這樣難走的松林?!?p> 兩人繼續(xù)朝前走,一會兒,一條小溪出現(xiàn)在面前。在小溪旁的山坡上,兀然出現(xiàn)了一個大墳堆。墳上已是長滿了凄凄綠草,墳前并沒有墓碑。這樣一個荒僻的地方,有難以穿行的黑松林阻擋著,絕少有人會來這里。且這里的風(fēng)景頗似清涼河邊的風(fēng)光,亦是當(dāng)初竹溪流與懿德所喜愛之處。楊旗選擇了這樣一個地方埋葬兄嫂,亦可見她對兄嫂的敬重與情義。
竹浣慢慢地走向那孤寂的墳堆,眼中熱淚滾滾而下。慕云兮看了她一眼,面色沉肅,一語不發(fā)。
至墳前跪倒,竹浣終于哭出聲來。這半年來的逃亡,思念,痛苦,在這一刻終于有了宣泄的地方。想起那繁華熱鬧而又風(fēng)雨突至的中秋之夜,想起父母的慈顏,想起昔日的生活,竹浣哭得肝腸寸斷。
慕云兮警惕地看著四周,又側(cè)耳聽聽動靜。他隱隱覺得這山谷間,不會只有他二人。
待竹浣痛哭了一會兒,慕云兮跪下來,一只手輕輕拍著竹浣的背,溫聲撫慰:“師妹,莫哭壞了身子?!?p> 竹浣依舊痛哭不止。
看著心愛之人如此痛哭,慕云兮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憐惜,終于忍不住伸手一攬,將她擁入懷中。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如同哄一個幼小的孩子,自己眼中卻也禁不住充滿了淚水。他十分理解竹浣心中之苦。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女孩,之前的生活是那樣的幸福而無憂無慮,卻猛然間被人從天堂直推向地獄。她要復(fù)國,她要報仇,她要愛護兩個幼弟。而這一切要實現(xiàn),又將是多么的艱難。她又如此要強、堅忍,從不向人吐露苦水。這一切的一切,就如一座大山一樣壓在這個女孩子的肩頭,叫她如何承受?只有到了這墓前,在這睡著了的兩個親人面前,她才可以做回那個嬌弱的女兒。當(dāng)然,只有在他的面前,在他的懷中,她才會這樣放肆的痛哭,這樣盡情地宣泄。想到此,慕云兮更將懷中之人摟緊了些。
這兩人竟然都有些忘乎所以了。所以,當(dāng)聽到一聲“是公主嗎?”慕云兮和竹浣才身子陡然一震,急忙循聲望去。
只見獨眼龍帶著一幫人,正小心翼翼地站在數(shù)丈之外,有些驚奇,又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們倆。
慕云兮見是獨眼龍等,這才放下心來。他將竹浣扶起來,道:“你們怎么會在這兒?”
竹浣抹凈臉上之淚,就見獨眼龍跪下磕頭道:“小民見過公主?!?p> 竹浣走近前,道:“快起來罷,不用行此大禮?!?p> 獨眼龍卻跪著不起來,道:“公主是小民等的救命恩人,小民,該跪。”說罷又連連磕了幾個頭。
慕云兮一把將他拉起,道:“好啦,別跪了,你們公主不興這個。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們怎么在這兒?”
獨眼龍道:“大俠,我們的山寨就在這山谷里?!?p> 聞言,慕云兮和竹浣對視了一眼。
竹浣道:“你可知這墳里埋的是何人?”
獨眼龍看了看那座大墳,搖頭道:“不知道。”
竹浣輕輕道:“那里面,埋的是我的父母。”
獨眼龍睜大了那只獨眼。他這才明白,天仙一樣的公主剛才怎么會在這墳前痛哭了。
獨眼龍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公主便是原來的玉葉公主,這墳里埋的是皇帝皇后?”
慕云兮點頭道:“正是?!?p> 獨眼龍忙朝身后一揮手,道:“跟我來。”他帶著眾人,來到墳前,齊刷刷跪下,道:“小民不知道是陛下和娘娘睡在這兒,怠慢了,請陛下和娘娘恕罪?!闭f完領(lǐng)著眾人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