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慕云兮穿了夜行服,悄無聲息地出了客棧。白天時,他已踩好了點(diǎn),那是緊挨著御花園的一個偏僻角落。高聳的宮墻絲毫攔不住他,他的腳在墻面上輕輕一蹬,人像一只飛鳥悠然掠起,已飄過了宮墻,穩(wěn)穩(wěn)落在了一棵大樹上。
慕云兮還是少年時,曾跟隨師父紫光真人來過一次皇宮,自那以后,再未來過。他悄無聲息地落了地,在樹影間游走,很快便繞過了綴錦閣,臨云軒,芳華殿,宣明宮已近在眼前。
忽覺眼前人影一閃,慕云兮差點(diǎn)驚出一身冷汗來。
難不成,有人來刺殺新皇帝了?
慕云兮當(dāng)即跟在那黑影之后,且看他是何來意。
那黑影身量略小,行動極是輕捷,只是,警惕性差了些。慕云兮跟在他身后已有一會了,他竟然毫無察覺。慕云兮暗笑,就這點(diǎn)能耐,還敢來闖皇宮!
一隊(duì)舉著火把的侍衛(wèi)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那黑影顯然沒料到會碰上,登時慌了手腳。說時遲,那時快,慕云兮一把將他拉過來,同時捂住了他的嘴。黑暗中,那人的眼睛睜得老大,閃閃發(fā)光。
待那隊(duì)侍衛(wèi)走遠(yuǎn),慕云兮才把自己的手從那人嘴上移下來。他低聲問:“你是什么人,來此何為?”
此人對著慕云兮一抱拳,低低道:“多謝!”
“你是來殺皇帝的?”慕云兮笑道。
黑衣人猶豫著。
慕云兮補(bǔ)充道:“我是說這個新皇帝?!?p> 黑衣人似乎松了一口氣,問道:“你也是來殺他的?”
慕云兮一愣,對方明明是女人的聲音嘛!
“我倒是想,可現(xiàn)在殺不了啊?!蹦皆瀑獾馈?p> 黑衣人顯然更放松了,看來,二人不是同謀也是同道。
“我問你,你可知道玉葉公主和興王、寧王的下落?”慕云兮又問。
黑衣人又緊張起來。慕云兮趕緊道:“放心,我和你一樣,是他們的朋友。”
黑衣人這才道:“玉葉公主逃出來了,目前安全。兩位王爺還不知道什么情況?!?p> 慕云兮皺起了眉頭。得知玉葉公主安好,他的心下自然一穩(wěn)。只是師父交代過,務(wù)必探知竹溪流一家人的下落。如今,竹溪流夫婦已死,玉葉公主安好,但兩位王爺又身在何處呢?他們是死是活?
慕云兮道:“我們分頭去打探,看兩位王爺還在不在宮里,天亮前在城東的土地廟會合?!?p> 黑衣人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就走。慕云兮一把拉住,“哎,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一愣,看了他一眼,探出頭去觀察了一下動靜,旋即消失在黑暗中。
慕云兮撇了撇嘴。
興王的興慶宮和寧王的肅寧宮,慕云兮都走了一圈,見警衛(wèi)森嚴(yán)得很,宮中皆是黑漆漆一片,半點(diǎn)燈火也無,想必里邊是人去屋空吧。沒奈何,他只得在房頂上悶了半晌,重又循原道返回到御花園中。
正要攀上那棵大樹,只見兩個小太監(jiān)一邊嘰嘰咕咕,一邊往這里走來。慕云兮來不及上樹,只好就勢躲在了樹后。
卻聽那個提著燈的小太監(jiān)說道:“阿三,你走不走?”
被叫作阿三的小太監(jiān)道:“我真不想干了,看到李步仍我就惡心。他怎么不怕天打雷劈?!?p> 提燈太監(jiān)趕緊“噓”一聲道:“小聲點(diǎn)?!?p> 兩人站住了。阿三道:“可是,我倆已經(jīng)凈了身,要是出了宮,我們能到哪里去呢?我們能干什么呢?”
兩人沉默了,各自嘆了口氣。
慕云兮聽了這番談話,心知這二人是竹家的舊人,正要現(xiàn)身出來問個究竟,卻又聽阿三說道:“還好,幸虧興王和寧王,還有公主都逃出去了,你等著看吧,他們遲早是要回來報(bào)仇的?!?p> 提燈太監(jiān)喜道:“是啊,我怎么把這事給忘了呢?那咱們還是別走了,等著王爺他們回來吧?!?p> 就在這時,他們的面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身穿夜行衣的人,這人簡直就是個幽靈呀。兩位太監(jiān)正要驚呼,這人將一個手指放在唇前,作噤聲狀,并一把將自己的蒙面取了下來。
在村莊里的第一聲雞啼響起時,慕云兮趕到了城東的土地廟。
黑衣人見他到來,也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女子仍是蒙著面,雙眼有些冷淡地看著慕云兮。
慕云兮扯下自己的面罩,笑道:“公平點(diǎn),你也把面罩取下來唄!”
黑衣女子秀眉微擰,并不答話,只道:“情況如何?有兩位王爺?shù)南侣鋯???p> 慕云兮嘻嘻笑道:“敢情你什么也沒探聽出來呀?”
“那,你把面罩摘下來,我就告訴你。”
“你要不摘,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個騙子?”
女子急道:“快說!雞都叫三遍了?!?p> “雞叫三遍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總之,我不能把這么重要的消息告訴一個我不認(rèn)識的人?!蹦皆瀑庹媸且稽c(diǎn)兒也不著急。
女子又急又惱,正待說話,突然“啊”了一聲,竟急忙用雙手去護(hù)自己的頭。原來,趁她猶豫的工夫,慕云兮一把扯掉了她蒙住頭和臉的黑色布巾。一顆光溜溜的腦袋和一張白皙的臉同時露了出來,慕云兮也不由“啊”的一聲,倒退一步。
他本是想看美女的,誰知,美倒是很美,就是——,居然是個尼姑。
黑衣女尼氣急,不發(fā)一言,手中長劍一抖,徑直向慕云兮刺來。
慕云兮輕巧避過,手中劍未出鞘,兩人便在土地廟前打了起來。
黑衣女尼哪里是慕云兮的對手,慕云兮劍未出鞘,只三兩招便將劍鞘橫在了她的喉間。同時一邊嘴里笑著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過是想交個朋友而已。你別介意,我這就告訴你。先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慕云兮。你可記住了?”收斂了嘻皮笑臉,又道:“興王和寧王都已經(jīng)逃出去了,聽兩個小太監(jiān)說,寧王是往南走的,估計(jì)逃到了海上。興王往北邊去了,估計(jì)是去了清涼國。”末了再加上一句,“你說不再打我了,我就放了你?!?p> 女尼又羞又氣,半晌才說出“你放開?!?p> 慕云兮收了劍,正色道:“玉葉公主到底在何處?”
“唉呀,你這人戒心怎么這么重,我可是她師兄。我?guī)煾概晌蚁律絹泶蚵犓麄円患易拥那闆r,我不能連一個人的去處都不知道吧。那我回去如何向我?guī)煾附徊??!?p> “你如何交差,關(guān)我什么事。”黑衣女尼頂了他一句,語氣卻已緩和了許多。
“怎么不關(guān)你事,我們倆已是同過生死、共過患難的哩,你說是不是?”慕云兮又嬉皮笑臉道。
黑衣女尼白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哎哎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慕云兮伸手一攔,擋住了黑衣女尼的去路。
黑衣女尼無奈道:“慕公子,不是我不告訴你,實(shí)在是因?yàn)槲壹艺崎T師姐有令,不得向外人透露我們的行蹤?!?p> “掌門師姐?”慕云兮笑道,“啊哈,原來你們是峨眉派。不過不對呀,峨眉山距此千里,并不在白衣國內(nèi)呀。如此看來,你們定然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出家人。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告訴我,你們是什么門派?”
黑衣女尼算是將慕云兮看透了,如果她今天不說出玉葉公主的下落,不告訴他自己姓甚名誰,他是不會放自己走的。眼看天就要亮了,再糾纏下去,只怕會引來什么禍?zhǔn)?。妙音師姐和玉葉公主還在殷殷盼著她的消息呢。
想到這里,黑衣女尼道:“那好,你起個誓,我對你說的話,你聽了后就立刻爛在肚子里?!?p> 慕云兮立刻一手指天,臉上仍是笑嘻嘻的,發(fā)了誓。
黑衣女尼果然將玉葉公主的下落,以及她的來處,盡數(shù)告知。
原來,女尼法名慧心。
目的達(dá)到,慕云兮立刻換了一個人。他沖著慧心一抱拳,道:“請轉(zhuǎn)告公主,讓她就在寺中好生隱藏,我這就出發(fā),去尋找兩位王爺?!闭f罷竟是轉(zhuǎn)身就走,其毅然決然之態(tài),當(dāng)真是斬釘截鐵,只一瞬間,便走得沒了人影。
倒是一心要離去的慧心,反而在原地呆了半晌,才重新系好頭巾,遁入林中。
話說回到那位青年才俊房青杉。本來,他正處于人生的巔峰。他已知曉皇帝和玉葉公主的心意,他們看上他了。他可能很快就要進(jìn)宮當(dāng)駙馬爺了。這將是他的家族百余年來,與朝廷最為密切的一次聯(lián)系,他也將成為家族中百余年來入朝為官的第一人。他的心里有些激動。從骨子里來說,他是不甘心當(dāng)一輩子農(nóng)夫,終生籍籍無名于山野的。
可命運(yùn)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就在他躊躇滿志時,他所向往的那個家庭居然突然地、煙消云散了。他所有的渴盼瞬間成了幻影。不僅如此,他還因與這個高貴家庭的粘連,連性命也受到了威脅??蓢@,他不過是遠(yuǎn)遠(yuǎn)地見了玉葉公主一面而已。
那是他剛進(jìn)太學(xué)不久。有一天,他去拜會國子監(jiān)祭酒曹汝。將要走到曹汝門前時,卻見曹汝的兩名書童正一左一右地立于門前。見他來到,忙沖他擺手。
一書童小聲說:“公子且過會兒再來,玉葉公主來了,大人正和公主說話呢?!?p> 房青杉心中一陣激動。公主?入宮這些天,他還沒見過公主呢。
房青杉轉(zhuǎn)身就走,卻悄悄繞到了屋后。他知道這里有一扇窗戶,可以看得見室內(nèi)。他實(shí)在是想見一見那位大名鼎鼎的玉葉公主。自入朝以來,他身邊的太學(xué)生們,因知道他是駙馬的備選,有人便悄悄地告訴他一些公主的軼事,也是巴結(jié)他,要與他親近的意思。從他們的嘴里,房青杉得知,玉葉公主非一般的女子,不僅長得漂亮,還是個有勇有謀的巾幗英雄。說得房青杉渴慕不已,暗道自己真好福氣??墒?,事實(shí)果真如此嗎?他還沒見過公主長什么樣呢。
房青杉悄悄靠近那扇打開的窗子,小心翼翼朝里窺視。這一見之下,他的心臟禁不住一陣狂跳。
屋里的女子比他想象的還要美上百倍,簡直不是世間凡人,而是從畫里走下來的。房青杉立刻產(chǎn)生了自慚形穢之感。他身上出了一層冷汗,自己哪里配得上這位高貴的公主喲!
他本想就此離開,雙腳卻被粘在了地上。他將耳朵貼著窗子,全神貫注地聽里邊的談話。
聽得兩句,房青杉又是大吃一驚。玉葉公主與曹汝討論的,竟是孔孟之道。這可是男人們聊的事兒!
屋中,玉葉公主和曹汝相對端坐著,曹汝坐上首,公主坐下首,顯示出玉葉公主尊師重道的氣度。公主語氣平和沉靜,吐字如珠玉一般悅耳動聽。她說孔子是至圣,是那開山的祖師,而孟子則更進(jìn)一步,將孔圣人的學(xué)說變得更加明晰,闡述得更加清楚,為儒家在后世的發(fā)展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人們通常喜歡將孔孟連在一起說,云云。
曹汝聽得頻頻頷首。而窗外的房青杉,此刻已是汗流浹背。這樣的一位公主,哪是自己有資格擁有的!看樣子,公主的學(xué)問比自己還要厲害呀!
房青杉有些垂頭喪氣。他轉(zhuǎn)身欲離去,一抬頭,正碰上一雙含著笑意,卻又不怒自威的眼睛。一位模樣動人,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正饒有興味地看著他。此女子正是玉葉公主的大侍女——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