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恒山所說的替李淑蘊謀劃，就是讓她去遠(yuǎn)調(diào)蘇州的外祖母家范家居住。為此他在前幾天就聯(lián)系了范家的兒子、李淑蘊的表哥范平生，書信一封告知她的困境后，范家表示家里的老太太十分心疼外孫女，愿意主動和李家說明，接她去蘇州生活。
上一世他和李淑蘊的外祖家這邊也有過幾次交際，后來他們二人和離時，就是表哥范平生出面定的主意。范家家教良好，大多是溫文爾雅、和善聰慧的君子淑女，李淑蘊到了范家，相對而言會有利于她的成長。
那一夜他把這些告知李淑蘊時，小姑娘睜著水汪汪淚意朦朧的眼睛仰頭問他：“你為什么要幫我做這些？我們以前又不認(rèn)識。”
突然被她質(zhì)問，一向沉穩(wěn)老練的石恒山面色一變，默然失聲，愣了許久才勉強(qiáng)解釋一句：“我……我看不慣你的父親。”
“僅此而已？”李淑蘊心里頭覺得奇怪，可又說不出來為什么。猶豫片刻還是把有關(guān)情情愛愛的心思壓了下去。
她才十二歲，也沒有什么讓別人喜歡的資本。石恒山又沒瘋，他對她好怎么可能是因為愛？
石恒山點點頭，很快轉(zhuǎn)移了話題：“嗯。你只需要在家忍耐三五天，范家就會來人接你。切記，這幾日萬不可和你繼母起了爭執(zhí)，胳膊擰不過大腿，到時候吃虧的還是自己，可明白道理？”
李淑蘊掉了幾滴眼淚，抽抽鼻子，又點點頭，模樣甚是乖巧又可憐。
石恒山何曾見過這般軟糯可憐的李淑蘊？當(dāng)下他心頭又是一軟，輕嘆一聲，多囑咐了幾句：“淑蘊啊，沒有人的一生是一帆風(fēng)順的。等去了蘇州，就把京城的事情都忘了，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好好長大?！?p> 那長大以后呢？
李淑蘊仰頭看他，開口問道：“那你呢？你要和林家小姐成親嗎？”
石恒山一愣，失笑一聲：“小丫頭片子，問這些干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管?！?p> 后來李淑蘊坐在去蘇州的馬車上時，每每想起石恒山的這句話時，心里頭都難受的厲害，所以她一連幾天都無精打采默不作聲的，不肯多走一步路，也從不多說一句話。
范平生打量著這個素未謀面的表妹，心里感嘆道：“這小姑娘倒也文靜知禮，像她母親。不過瞧著抑郁寡歡心事重重的，看來那位繼室實在是將她欺負(fù)狠了。”
話說李淑蘊自從到了蘇州入了范府后，生活變得規(guī)律從容起來。她每日里跟著范家的表姐妹們一起上學(xué)堂。上午讀書寫字，下午練琴刺繡，晚上下棋玩耍，時日一長，她心里頭也更加明白繼母張氏的所作所為，也回頭看懂了自己以前所處的困境。
可是，隨著年歲漸漸長大，少女的心事也越來越多了起來。
每逢姐妹們一起嬉鬧玩耍時，或者獨處、或者夜深人靜時，李淑蘊總覺得自己是孤身一人，孤單又寂寞，滿腹心事無處訴說。她會不由自主的發(fā)呆，想起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想起曾經(jīng)在石府待過得那些日子，也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石恒山來。
她知道，他心里頭拿她當(dāng)小孩子看，可自幼放養(yǎng)長大心智說幼稚也幼稚說早熟也早熟的她，明白自己對石恒山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這種感情剛開始她也半懂不懂，朦朦朧朧的。直到這幾日葵水初來，她縮在床上讀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這首詩時，才猛地明白了這種感情是什么。
李淑蘊當(dāng)下便丟了書，歪頭倒在枕頭上哭得不能自已。
表姐范平玉握著她的手，還以為她是因為葵水初來的疼痛而哭泣，當(dāng)下溫柔地哄道：“妹妹別哭了，月事是每個女孩子都會有的，別怕，好好休息以后就不疼了?！?p> 這一年李淑蘊十五歲，她在初潮那天咬著嘴唇悶聲痛哭了一場后，整個人就更加沉默寡言了。
范家不了解她的過去，還以為她一直是個安靜不愛講話的小姑娘。直到這年秋天郡主從京城來到蘇州上門做客時，大家才知道她的變化是多么的大。別說范家人吃驚，就是郡主都被李淑蘊嚇了一跳，乍一眼都沒有認(rèn)出她來。
三年未見，從前那個稚氣未脫莽撞單純的小姑娘突然間抽高似的長大了許多，出落的面容較好，身材苗條。說話做事都變得穩(wěn)重踏實，大方得體。她眉眼間戾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溫婉和憂郁，看起來就像是有很多心事一般。
范家大太太疼愛的拉著李淑蘊的手介紹笑著道：“郡主娘娘，這是我外甥女兒淑蘊，云夢的女兒，您還記得吧？”
“呀！當(dāng)然記得了，那年還在我們家住了小半個月呢！”郡主驚訝，笑著拉著她的手道：“我們淑蘊長這么大了？我看看！”她說著拽著李淑蘊的手讓她在自己身前轉(zhuǎn)了個圈，笑瞇瞇地點頭：“唔！長高了，也瘦了！”說著又打趣范家太太沈氏：“你這個做舅母的，真是會教女孩子們！把一個頑皮的小姑娘教的這樣好！”
“頑皮？”范太太糊涂了：“淑蘊要是頑皮，那就沒有乖巧安靜的女孩子了。”她說著示意范家的幾個姑娘過來給郡主請安：“您看看，這是我家二姑娘平玉，三姑娘平慧，四姑娘平珍。算上嫁出去的大姑娘平安，我們家一共四個姑娘，論起性子來，沒一個比得過淑蘊的！”
這下輪到郡主糊涂了，她笑著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打量了一眼李淑蘊，心里頭也明白了幾分，寄人籬下的生活肯定不如從前。于是便笑著賞了范家的三個姑娘，夸道：“女孩們養(yǎng)在您身邊，個個都出落的好模樣！”
范太太端莊溫和一笑：“主要是孩子們自己爭氣！”
“哪里，多虧了舅母的教導(dǎo)呢?！崩钍缣N微微一笑道：“能在舅母身邊陪著孝順，是淑蘊的福氣?！?p> 郡主心里頭既驚訝又心疼李淑蘊的改變，看著她的時候也有了幾分當(dāng)年和好友范云夢相處的感覺。再加上她們也有之前相處的情義，于是更加心疼偏愛她一些。
她摟著李淑蘊坐在自己身邊的軟榻上，輕輕握著小姑娘的手拍打著，溫柔夸贊一聲：“我們淑蘊真的長大了，真好?！?p> 范太太笑著調(diào)侃一句：“郡主娘娘這么喜歡我們淑蘊，不妨把她帶回家去？”
“哎，我倒是想?！笨ぶ餍σ饕鞯卣f道：“可惜孩子不姓石啊！”
范太太捏著帕子捂嘴笑了。旁邊的姑娘們也都低下頭去，抿嘴一笑。
這邊屋里女眷們正說著話，門口聽見小丫鬟說大爺、二爺和小公爺過來了。幾位男子隔著屏風(fēng)和門簾作揖請安，只道妹妹們在不方便進(jìn)來。
這話聽得幾位姑娘都笑了，平慧嘴快當(dāng)下笑著說：“母親您瞧瞧，平生哥哥和平瑞哥哥何時這般客氣了！”
范太太還沒說話，郡主就笑著搖頭對她們說道：“是我家那位多心的兒不肯進(jìn)來，怕沖撞了你們?！?p> “恒山哥哥也來了？”范家的姑娘們沒說話，倒是李淑蘊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動，當(dāng)下急切又欣喜的問道：“他也在蘇州？”
坐在她身邊的范平玉詫異李淑蘊的舉動，只微微抬眼看了她一下，又很快垂下眼眸去。
吃罷晚飯后，范太太叫了自家的三位姑娘過來說話，盤問白日里各自的禮節(jié)和心得。
她端坐在椅子上，悠悠然飲了一口茶，才輕聲問道：“京城的郡主娘娘突然來到蘇州，又來拜訪我們家，你們說些這是因為什么？”
平慧往前探了探身子，笑著率先回答道：“聽說咱們范家和郡主家曾經(jīng)有過姻親，從前姑母范云夢和郡主娘娘是閨中好友。他們一家路過蘇州，來咱們家拜訪也很正常吧？”
范太太笑而不語。
最小的姑娘平珍好奇地說道：“郡主娘娘許是過來看淑蘊表姐的？我瞧娘娘很喜歡她?！?p> 范太太蓋好茶蓋，轉(zhuǎn)眼看向二姑娘平玉，瞧她一言不發(fā)，便點名提問：“平玉，你說呢？”
范平玉咬咬嘴唇，慢慢地低下頭去，聲音輕柔又含蓄道：“聽說，榮國公和郡主娘娘的獨子，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還沒有成親?！?p> “都二十五了不可能沒有成親??？”平慧驚訝：“再說人家遠(yuǎn)在京城，姐姐又怎么知道別人的這些私事？”
平玉看了看微微點頭的母親，知道自己是說對了，于是解釋道：“這次郡主娘娘全家到蘇州來，過來拜訪我們卻沒有再帶女眷，也只字未提家里的事情，可見他們家婚事艱難?！?p> “可按理說，京城榮國公家是好門楣，也不曾聽說他們家小公爺有什么不好的傳聞啊！”平慧咋舌：“怎么可能二十五歲依舊沒有成親？”
“具體的事情我們也不太清楚。”范太太理了理裙擺，慢條斯理地說道：“不過郡主娘娘此番前來，應(yīng)該是為了她兒子的婚事。小公爺石恒山我見過一兩次，模樣周正一表人才，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唯一不足的便是性子太沉悶了些，不愛多說話，有些許老成。他們家好門楣，沒有兄弟相爭，郡主娘娘也是個好脾氣。范家和石家，算是我們高攀了。平玉、平慧，你們兩個是姐姐，也到了出閣的年紀(jì)，心里怎么想呢？若是不愿意嫌人年紀(jì)大了，那母親就趁早回絕了郡主，也不至于傷了情面。”
被點名的姐妹兩個面面相覷，一時都不知道該怎么說話。范平玉猶豫了片刻，才微微紅著臉問道：“石家那么好的門楣，卻從金陵挑人挑到了蘇州，會不會其中有什么問題??？”
范太太聞言也輕輕皺起了眉頭：也是啊。難道石恒山有什么心理生理疾?。?p> 她們不知道，此時被她們母女四人猜測臆斷的男主角正是李淑蘊多年來日日夜夜不能言說的秘密，放在心上的人兒。
這一天她得知石恒山也來了蘇州正住在范府后，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吩咐小丫鬟拿著幾本借口要還給兩位表哥的書，趁著天黑暮色陰沉，直接拎著小燈籠走到了前院。
她臨窗而立，聽見南面三間正房里男子們談笑甚歡的聲音，一下子就在略微有些嘈雜的聲響中分辨出來了屬于石恒山的嗓音：低沉厚重，聽得讓人莫名的心安。
李淑蘊低頭微微一笑，又默默地站在窗下聽了許久。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迎面走出來的竟然是石恒山！
糟糕！
她偷聽被發(fā)現(xiàn)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片刻，三年未見，乍一眼這般重逢，李淑蘊眸光閃爍倉皇之下竟然一言不發(fā)，選擇扭頭逃走。惹的石恒山又奇又笑，當(dāng)下壓著聲音輕呵一聲道：“回來！小丫頭，這么些年過去了，竟然還如此怕我不成？”
李淑蘊的腳步定在原地，暗自苦惱了片刻，才低著頭扭過身子來請安道：“給小公爺請安。我……我是來還書的！”
“真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石恒山笑意清淺，不過語氣卻很愉快，聽著心情不錯：“母親還說你長大了很多，變了不少，我看啊變得不過是外貌，心里頭還和小時候一個樣！皮！”
聽他如同老熟人一般調(diào)侃一二，李淑蘊長舒一口氣也輕松不少，當(dāng)下抬起頭來微微笑道：“三年了，我再不濟(jì)也會有長進(jìn)的?！?p> 石恒山輕快地打量了她一眼，心道這姑娘越來越像當(dāng)年她剛嫁給自己時的模樣了。他心中悵惘感嘆，不過面上依舊云淡風(fēng)輕地點點頭：“確實長進(jìn)了不少，不錯，值得表揚?！?p> 李淑蘊彎了彎嘴角，瞇著眼睛道：“這還是您頭一次表揚我?！?p> “是嗎？”石恒山錯愕片刻也沒太在意，只擺了擺手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回去早點休息吧。”他說著又要進(jìn)屋，不料身后的李淑蘊突然開口問道：“您夫人也來蘇州了嗎？今日我怎么沒見她？”
石恒山腳步一頓，微微回身偏了偏頭，挑眉笑道：“我還沒有夫人。小姑娘家家，少打聽這些?！?p> 李淑蘊一怔，瞧著站在廊下豐神俊茂的石恒山，心中突然間就涌出無限的歡喜和感恩來：他竟然還沒有成親？
為什么？
難道是在等她？
石恒山瞧著她立在原地發(fā)呆，臉上又是欣喜又是激動的，心里頭有些奇怪：他沒有娶妻，她高興什么？幸災(zāi)樂禍嗎？
是時一陣秋風(fēng)呼嘯而過，吹的人身上一顫冷意十足。石恒山不再細(xì)思，只提高聲音問一句：“你愣著做甚？還不快回去？”
“哦，知道啦！恒山哥哥再見！”
不料李淑蘊歡歡喜喜的說罷，拎著裙擺扭頭就跑，一蹦一跳的，很快就消失在轉(zhuǎn)角之后。
石恒山詫異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只低笑一聲搖頭嘆道：“到底還是個瘋瘋癲癲、喜怒無常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