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染,你記得當年上元夜問我的問題么?”魏琛點燃了蠟燭,紅燭搖曳,兩人的影子交映在墻上,風流旖旎,繾綣無邊。
蘇墨點了點頭,眸子中的光彩隱隱流露,但馬上又暗淡了下去。
“你問我,治國與安天下孰輕孰重。我那時少年意氣,直接說了天下為重,你說莫要將此言與先皇提起。”魏琛的聲音很慢,散發(fā)著成熟男子溫柔的魅力。
“清染,你要知道,我不只是你的駙馬,我也是國家的將軍,家事國事,清染你應該知道輕重緩急?!蔽鸿〉?,“同樣的,清染你先是公主,后是人妻,先是當朝皇上的妹妹,后是我的夫人?!?p> 自是如此。蘇墨唇邊掠過一絲苦笑,為國?為民?
為國你何必殺了肅親王?為民你何必改朝換代?
蘇墨神情飄忽不定,舊病未愈精力短少,時不時把前生的幻影與今生交織,本來就不大清醒的頭腦更加昏昏沉沉。
“君意既決絕,妾意已參差。”蘇墨神思恍惚,前生之語脫口而出。
魏琛一怔,臉色紅白不定,他何曾“決絕”?蘇墨為何“參差”?
蘇墨提筆,繼續(xù)在紙上謄錄殘句。若是對窗剪燭,詞句應和,必是風雅非凡,風月無邊,可蘇墨在寫決絕之句,魏琛神色愴然,一點兒都沒有琴瑟相和歲月靜好之風。
魏琛本想援引舊書回幾句,無奈他兵法說得頭頭是道,但到風雅之事上就像個鋸嘴的葫蘆,干瞪眼也想不出來有什么應景的話,只得默默看著蘇墨,一言不發(fā)。
不說話總比說錯話強,就像在戰(zhàn)場上按兵不動遠遠勝過用錯兵而誤入埋伏。
蘇墨的性子變了,真的變了。
往日里她性情溫順柔和,人前端莊沉穩(wěn),喜怒不行于色;在他面前亦恪守婦道,以柔為美,以賢為德,當真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不過現在的蘇墨清冷堅毅,指點江山,運籌帷幄的風姿,倒是別有一番風韻。
只是可惜,她還能撐多久呢?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這八個字詛咒一般縈在魏琛心頭,久久難以散去。
“和湛。”蘇墨突然出聲,把魏琛嚇了一跳。
蘇墨咳了幾聲,面色潮紅,鮮妍艷麗壓倒春日桃花,只可惜春日桃花盛放之時,離凋零飄落也不遠了。
“和湛,你可知……十二女杰譜?”
……
熊熊烈火映紅了林筠蘇坤的面龐,熱浪滔天,扭曲周遭的空氣,由火光望去,周圍一切融化了般虛幻縹緲,只聽“啪”一聲弱響,女子的身形消失在火焰中。
火焰驟然消失,清涼的夜風撲面而至,剛剛的灼熱感無比真實,蘇坤與林筠毫不懷疑剛才那女子真的是從火焰之中遁形了。
“火遁,冥術。”林筠的臉色難得的蒼白,她下意識俯下身去,指尖傾瀉過焰火焚后的煙灰,良久才吐出四個字。
“你是說……”蘇坤狹長的鳳目瞪得滾圓,與蘇墨在極度的震驚下反應別無二致。
“皇上,告訴我云微現在的去處,此人恐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绷煮蘼曇魢烂C,似乎在命令,而不是請求。
“他回北邙云氏了——”
“北邙云氏——皇上可確定?”林筠問。
蘇坤點了點頭。
雖然南陵林氏與北邙云氏不和,那也只是小事不和,在大事上比那些表面上稱兄道弟的家族還要高度統一。
“若是北邙云氏,云微現在走了三天,就算走得再慢也應該到了?!绷煮匏懔怂懵烦蹋曇艏贝?,“皇上盡快回宮,以后出門斷然不能一個人了?!?p> 林筠眸光鄭重,正氣凜然,氣勢絲毫不輸蘇墨,卻又好似雙巒相對,雙溪并流,互不掩彼此耀目光芒。
好一個“一女可安邦”!
“筠這就前去把云微帶回來,玄術與冥術一向相爭不休,若是落入那人手中,云微恐怕有危險!”
說著,林筠縱身一躍,纖細的身影融入了濃濃的夜幕。
……
密室。
無風無月,殘燭微光。
兩道身影相對而立,氣氛微妙而詭異。
“事情……都辦妥了?”右邊那個人問。
這是個男子,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偽裝后的聲音。
“林家的丫頭從中壞事,不然早就成了。”右邊的女聲清冷疏淡,其中蘊含著濃濃恨意,“皇宮本來就防備森嚴,你姐姐那么聰明,早就懷疑上我來了——”
“她不配做我姐姐?!蹦凶雍暤?,頓了頓,又問,“懷疑?她怎么能懷疑你?”
“永遠別把她當傻子,她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子?!?p> “幸好她活不長了。”說出這話時,男子竟然是壓抑不住低低的笑聲。
女子冷哼一聲,反駁道:“有云微在,就算還剩半口氣的人都能被拉回來,這心你還是收收吧!”
一聽這話,男子沉默了。
良久,他才淡淡地,似乎不經心地提了一句:“云微,著實難對付?!?p> 女子心思玲瓏,猜出了男子的意思:“云微這人你就別想了,云微是北邙云氏玄系嫡脈,通于玄門各種法術機關,你……”
男子輕笑一聲,不留情面道:“你打不過他,是么?”
“誰說打不過?”女子大怒,雖然屋中依然昏暗,但似乎有灼熱的火焰從她背后冒出,“云微嘛,呵!”
這一“呵”著實意味深長,男子臉上登時火辣辣的,不過面對這人,他只能強按怒火,裝作聽不懂女子的暗諷。
“你妹妹現在還好么?”女子軟下聲來,率先后退一步,她畢竟是隱藏在黑暗中的人,共謀大業(yè)只不過是令她從今能重新現世的契機。
“她還沒有懷疑起她?!?p> 兩個“她”字分別指代不同人,雖然男子沒有著重強調,但女子依舊心領神會。
“那就好,你妹妹得快點兒動手了?!?p> 這話說得輕飄飄的,不過男子的心中卻卷起萬丈狂瀾:
“動什么手?你以為云微魏琛都是擺設么?讓她現在出手,無疑就是飛蛾撲火!”
女子聽了這話,笑容愈發(fā)冷淡:“飛蛾撲火?難道我們何時不是在飛蛾撲火?只要飛蛾多了,縱然撲火,火也會熄滅的!”
燭火不詳地顫抖了一下,遠處風聲愈發(fā)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