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jiān)一路小跑進(jìn)沈府,高聲道:“蕭妃娘娘駕到!”
一時之間,三廳忙作一團(tuán),齊齊往正廳而去。沈院判和沈大夫人攙扶著沈老太太迎在最前頭,眾位男賓跟在其后,女眷們則在后堂匆匆趕來。
片刻,忽聽一陣腳步聲響,一群丫鬟婆子太監(jiān),簇?fù)碇掑鷱呐_階上下來。眾人見狀一齊行禮:“臣等拜見蕭妃娘娘,娘娘金安。”芝璐也裝模作樣的學(xué)著一旁的幾位小姐行皇家禮,小心翼翼縮在靠后的位置,并不打眼。
只聽得前方蕭妃娘娘優(yōu)雅動聽的聲音傳來:“免禮。太后這兩日,風(fēng)寒已愈。沈院判功不可沒,恰逢今日是沈老太君的生辰,太后囑咐本宮備了幾樣薄禮,來給太君賀壽呢?!闭f著,示意身后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領(lǐng)著幾名小宮女繞出來,手捧托盤,站在一旁。盤中立著一對羊脂白玉壽字簪,一只金琺瑯九松熏爐,另有荷花蓮子沉香佛珠一串。
沈院判見了這些忙不迭地屈膝行禮,叩謝天恩:“這乃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沈老太太在沈夫人的攙扶下微微屈膝,笑言道:“承蒙太后娘娘惦記,太后貴體初愈,還不忘念及今日這小小生辰,老朽倍感惶恐!”
蕭妃笑道:“太君不必如此。昔日,本宮在太后身邊為女官時,太君就時常來壽康宮探望太后。如今因著太后這幾日恰巧病了,不然,她老人家還說要親自來給你賀壽呢!”
沈老太太趕忙道:“不敢不敢,老朽粗鄙,豈敢勞太后大駕。改日我定當(dāng)入宮叩謝?!?p> 沈大夫人在一旁笑說道:“娘娘,府里薄席已備,可先遂臣婦等移步百蝶苑?!?p> 蕭妃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一面走,一面吩咐其他男賓外客都不必拘禮,回席坐罷。沈院判忙叫來了管家,又命速速往百蝶苑備一桌新席面。
一陣寒暄過后,眾人簇?fù)碇掑热送俚范?。芝璐跟在?duì)伍后面,心下感嘆,這就是真正的皇家的體面,皇家的威嚴(yán)了。親身經(jīng)歷過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后,芝璐把頭垂的更低了,好像生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她是來自現(xiàn)代的靈魂。
不多久,眾人已來至百蝶苑。席間,蕭妃時不時地看向芝璐,發(fā)現(xiàn)她一直保持著金陵高門女子應(yīng)有的風(fēng)范,眼觀鼻鼻觀心優(yōu)雅地坐著用膳,并不多言。席畢,蕭妃心下有了計(jì)較,便提議看戲取樂。
眾人一齊出了百蝶苑。正下臺階時,蘇嬤嬤一個不穩(wěn),險(xiǎn)些滑倒,慌亂之際,碰掉了蕭妃手上的錦帕,風(fēng)一起,正落在芝璐腳邊。芝璐低頭看去,一時呆住!身后的蘭溪悄聲道:“小姐,這不是你的帕子嗎?怎的在蕭妃娘娘手里?!”
芝璐腦海中天翻地覆:蕭妃?蕭字玉佩?玉佩?那晚那個男人。我的手帕不是在那個受傷的男人身上嗎?怎的到了她手上?他們倆是什么關(guān)系?又想起趙玉嬋說的蕭朱兩名將軍!一時之間,零散的記憶在腦海中接踵而來,她胡思亂想著,只感覺心內(nèi)一陣狂跳。
一旁的蕭妃看她愣住,眼神慌亂地定在那里,便已心下確定,是她無疑!
蘭溪發(fā)現(xiàn)眾人都看著芝璐,忙又提醒道:“小姐,還不快撿起來!”
芝璐聞言強(qiáng)忍心中不安,慢慢地彎腰去撿。心下暗道:莫非那個受傷的黑衣人是趙玉嬋口內(nèi)的蕭將軍?可他與蕭妃是又是什么關(guān)系?她今日來給沈老太太賀壽,卻帶著自己的絹帕,只怕不是簡單的賀壽!
芝璐突然想起席間,有意無意的撞見幾次蕭妃探究的眼神,心下了悟,這位應(yīng)該是沖自己而來的了。可是自己那天并沒有做對他不利的事,還給他找來了大夫。蕭妃為何如此?她抬眼看了看蕭妃,發(fā)現(xiàn)她正盯著自己,眼神復(fù)雜帶著幾分算計(jì)。這可不像是看救命恩人的眼神。
面對操著生殺大權(quán)的皇家,芝璐開始在想自己的人生是否已經(jīng)要在今天結(jié)束?
可她好不容易獲得的重生,不是庶女也不是命不由已的奴仆,目前的生活錦衣玉食,既不用求學(xué)也不用為生計(jì)煩惱。這樣衣食無憂的人生,她可不想就這樣沒了!想到這里,芝璐穩(wěn)住心神,蕭妃既已找上門來,也無他法,不如主動出擊一探究竟。
“這絹帕好美,上面的一對錦鯉活靈活現(xiàn),好像真的一般!”芝璐彎腰拾起,雙手遞與蕭妃,目露驚羨,真誠地贊道。
蕭妃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不動聲色,溫和地笑道:“本宮也覺得甚美,這用的是蘇繡里面最為出名的雙面繡繡法。作為京畿里的閨中女子,你不會不識此針法吧?”
元氏一聽,忙上前解圍:“娘娘,小女去年賽馬,摔傷了頭,好多東西都已忘卻,還望娘娘勿怪。”
蕭妃黛眉輕抬一臉了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柔聲道:“你們兩家交好,想來沈院判是給你們看過了。如今她看著也大好了,方夫人且放下心來吧....”忽又想起什么來,指了指身邊的玉蟬,正色道:“聽說去年那回賽馬是你操辦的。你看看你,往日里不知說了你多少回,女孩兒要有女孩兒的樣,別成日的跟著那些紈绔子弟賽馬圍獵,這下還連帶著芝璐受傷,你可得好好給她賠罪才行?!?p> 趙玉嬋聞言立刻嘟起小嘴,憤憤不平道:“賽馬而已,這又不是頭一回。大伙兒誰從小沒被馬摔過呀。況且她向來騎術(shù)了得,誰知道那次她那么不小心,這與我何干!”
“死丫頭,還不知悔改!”蕭妃一點(diǎn)她額頭,嗔怪道。
“皇叔也說過,我朝本就是馬背上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天下,趙國女子須得巾幗不讓須眉才能體現(xiàn)這泱泱大國的風(fēng)范兒!她要是這么金貴,以后咱們賽馬不帶她玩就是了?!壁w玉嬋一面說一面看了眾人幾眼。
蕭妃笑著搖了搖頭,朝眾人道:“瞧瞧這小嘴,得理不饒人的。等回了宮,告訴你皇叔,看他怎么治你?!?p> 趙玉嬋柳眉一揚(yáng),笑道:“皇叔可舍不得呢。”眾人聽了都笑了。
元氏在一旁笑道:“娘娘不必動氣,郡主說得對,這騎馬哪有不摔跤的理兒。這次都是芝璐自己不小心,怪不得郡主?!?p> 蕭妃嘆息了一聲,朝芝璐道:“既如此,等會你坐本宮身邊吧,本宮給你好好講講這雙面繡?!?p> 芝璐腦門兒一緊,來了!蕭妃在這等著呢,遂抬起小臉,睜著一雙澄凈的眸子,點(diǎn)點(diǎn)頭輕聲道是。
正說著,眾人已至梨園。這里粉墻環(huán)護(hù),綠柳周垂,四面都是抄手游廊,中間搭著一戲臺。正有幾名戲子在上面做準(zhǔn)備。大家紛紛坐畢,一名太監(jiān)捧來了戲本子,蕭妃隨意點(diǎn)了兩出,又讓與沈老太太點(diǎn)了,隨即臺上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蕭妃與芝璐坐于最前,身旁還圍著幾名嬤嬤和侍女。眾人不時見她們倆交頭接耳,但聽不清聲音,只得隨意地看戲聊天去了。
趙玉嬋的目光停在她們倆身上,心中納悶:往日,都是自己坐在蕭妃身邊的,平常也從不見她們倆交談,今日此舉,她實(shí)在是看不明白。蕭妃是因?yàn)樗ひ货佣橛只蚴且驗(yàn)橹茉饪幢娸^多而特地去撫慰她,以博得一個好名聲?可以往并不見她對京中哪位小姐上心啊,難道是…?
趙玉嬋忽然心中大驚,難道是看中了方芝璐?不,不可能的!自己從小跟他青梅竹馬長大,又最得皇叔的寵愛。論身份地位,全京畿上下,只有自己才與他最般配!這也是趙蕭兩家默許多年的事,蕭妃怎么可能突然變卦,今日應(yīng)該只是同情她而已。
思及此,趙玉嬋掠了掠鬢發(fā),看著前面方芝璐的背影,嘴角不知不覺竟透出一絲冷意來。不得不承認(rèn),多月不見的方芝璐,今日一瞧,確實(shí)和從前有所不一樣了。她現(xiàn)在看起來溫柔嫻靜,舉止大方,一言一行都與從前判若兩人。這一跤摔出來的變化,在趙玉嬋看來確實(shí)莫名其妙!莫非是看著蕭妃來了,在這兒裝模作樣呢?
趙玉嬋鼻尖微不可聞地冷哼了一聲,隨即端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心下嗤笑道:呵,真是比從前更讓人惡心!
男賓們的坐席都設(shè)于院內(nèi)的左后方,雖與女眷相隔甚遠(yuǎn),但前面的動靜大家還是耳聰目明。
沈友德探著頭看了眼,隨口笑道:“今日倒是奇怪的很,什么時候見她與蕭妃娘娘這般相熟了?!?p> 一旁的馮紹端著茶杯,眼睛望著某一處,嘴里隨意地搭言:“還不是因?yàn)槿ツ攴街ヨ锤ぶ髻愸R,傷勢嚴(yán)重。他們兩家素來交好,今日說到這事兒了,蕭妃還不是在給她擦屁股。況且,蕭妃素來憐惜弱小,如今看方芝璐可憐,撫慰一翻也不為奇怪?!?p> 沈友德應(yīng)道:“是了,年前我祖母和婉兒在老家時得知此事,還來信囑咐我父親去方府瞧瞧。后來聽我父親說外傷倒還可愈,只是這里....”說著,沈友德四下看了看,又指了指自己的頭輕聲道:“從前的事一概不記得了。我妹妹知道后,當(dāng)時在老家鬧了好大一場,嚷著立馬就要回京呢。”
馮紹笑道:“你家妹妹與方芝璐是京畿里家喻戶曉的“瘋魔二嬌”,婉兒妹妹怎么鬧那都是意料之中。不過如今我看方芝璐倒是比之前乖巧許多了,你可得讓你妹妹也跟著收收性子,不然只怕嫁不出去了。慕容兄,你說是吧?哈哈哈?!瘪T紹說完扭頭朝一旁端著茶杯靜靜看戲的男子笑道。
沈友德聽罷,白了他一眼:“嫁不嫁得出去,需要你跟著操心嗎,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說著,順著他的眼神望去,嘴角露出一絲曖昧不明的笑意。
馮紹瞅他一眼,收回了目光,撇撇嘴,低頭喝茶去了。
被稱作慕容兄的男子,一身絳綠色錦袍,頭束嵌寶紫金冠,端著茶杯靠坐在席位上,目光望著前方。透過人群之間的縫隙,方芝璐的側(cè)臉映入眼簾,日光的余暉落在她的鼻翼處,讓她的輪廓看起來溫婉柔和。她嘴角微抿,好像在笑,可那笑又并不真切,她的側(cè)影在攢動的人群中若隱若現(xiàn),一時似有一種入世而不俗的樣子。。
臺上的戲子一曲唱罷又開一曲。蕭妃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臺上婉轉(zhuǎn)婀娜的戲子,輕聲道:“那天晚上你救了他,又不曾聲張。本宮在想,該如何謝你。”
她說話慢條斯理,可語氣漫不經(jīng)心,根本不像是在道謝。芝璐聽在耳里,一時捉摸不透她的意圖。但不管怎樣,這件事情她只想速速抽離,不想?yún)⑴c其中。
思及此,芝璐此刻也不關(guān)心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了,不敢多問,也不想多問。通常這種皇家隱秘的事情,知道的越多越?jīng)]有好處。只得一面保持微笑,一面盤算著逃出生天的辦法:“不過舉手之勞,娘娘何足掛齒?!?p> “本宮可不管你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他那晚回京一事若是泄露出去。像你們家這種祖上沒什么大功德的三品小官,京畿里多你們一家不多,少你們一家也不少?!笔掑娝约捍蛑珮O,并不接招,一時也耐心全無,便不多言語,直接進(jìn)入正題。
蕭妃這樣說,那這男人就是趙玉蟬口中的在雁山關(guān)平叛的簫將軍了。看來那次他是無召私回,如今卻被自己撞了個正著,莫非蕭妃現(xiàn)在想殺人滅口?不對,既要?dú)⑷藴缈?,只要在查清楚之后,找個月黑風(fēng)高的晚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做掉就行,何故說什么感謝之詞。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沒有傻到在這等級森嚴(yán)的古代,去跟皇家抗衡。緣由已明,芝璐迫不及待便想就勢下坡。她壓抑住心中的萬分緊張,深深提了一口氣后,突然溫柔一笑:“娘娘,臣女的失憶癥是很嚴(yán)重的,莫說以前的人事早已忘的一干二凈,就連前兩日去過哪些地方,臣女都記不清了。但最近臣女今日早起在書上看到了一句話,怎么說來著?”
芝璐停了一下,似是在回想,隨即便道:“嗯,識時務(wù)者為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