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帶著長鯨去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山頭,里面是一個冰窖,長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曾幾度暗示大當(dāng)家和四叔,想去看看鐘侯川,哪怕沒有墓碑,看看埋身之處也可以,大當(dāng)家和四叔卻一直不肯松口,直到今天長鯨在懸崖邊摔倒,四叔生怕長鯨會想不開才如實告知。
長鯨走到冰窖的最里面,看見那有一個冰床,鐘侯川合一身白衣躺在上面,她不敢相信的跑過去,那就是她眼瞎時都會看見的臉啊,此刻就那么躺在那,長鯨碰到這雙手,冰涼的嚇人,不解的看向四叔。
四叔輕聲道:“當(dāng)時他同你一起跌落懸崖,但他把你保護(hù)的很好,我們找到你們時,你依然在他懷里,不管我如何掰他的手,他都不愿撒開,直到你爹來了后強(qiáng)行把你們分開,你被大哥帶回寨子里,我便趁人不備把他轉(zhuǎn)移到這了,對外宣稱他已經(jīng)亡故?!?p> 長鯨又伸手摸著鐘侯川的臉:“他的臉是暖的,四叔,他的臉是暖的,你過來看看,他是暖的呀…他…”長鯨高興的有些語無倫次了。
四叔摸著長鯨的頭道:“是啊,我也覺很神奇,他就留著這么一口氣,不知在等什么……”
長鯨看著鐘侯川沒有血色的臉,不知何時就淚流滿面了,四叔知趣的退出去了,長鯨慢慢移到鐘侯川身側(cè),輕輕把他往懷里攬,生怕弄疼了他似的,自言自語道:“你說你以前那么怕冷,現(xiàn)在一個人躺在這,該有多冷啊……”
長鯨又拉著鐘侯川的手道:“你這雙手那么能干,萬一凍壞了怎么辦?以后怎么教我習(xí)琴?對了,我和你說啊,我上次把武師傅彈哭了呢,他還說我得你真?zhèn)髁恕?p> 長鯨低頭看著毫無反應(yīng)的鐘侯川,又笑道:“你知道么?你不說話的時候真的很討厭,你知道我沒那么聰明,我猜不到你的心思,可你卻一直什么都不說……”長鯨停頓了片刻后又高興的同他道:“說了你大概不信,我眼睛失明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就在想啊,要是你在就好了,我肯定不會那么無聊,可是,你不在啊,我就只能一個人無聊著,后來我盲眼彈著你的那床焦尾,居然學(xué)會了,很不可思議吧,但我只會那一首,還是武師傅告訴我,原來那首叫《白頭吟》,你那么費(fèi)盡心思的旁敲側(cè)擊,我卻一直不解其意,你是不是還在心里罵過我笨?不過,諒你也不敢。”
長鯨自顧自的抱著鐘侯川說了許多話,也不知鐘侯川能不能聽進(jìn)去,后來四叔進(jìn)來了,說要帶鐘侯川去另一個地方,長鯨才放下鐘侯川,跟著四叔把鐘侯川帶到冰窖不遠(yuǎn)處的一個草廬,這個草廬和四叔的藥廬很像,四叔把鐘侯川平躺在草席上,給他扎上針,又去燒水,長鯨在旁邊幫忙,不解的問:“四叔每天都是如此照顧他么?”
四叔嘆息道:“我們師徒一場,我自然不會丟下他不管,只是他體質(zhì)特殊,我目前不知道該如何治療,既然他留著這一口氣,我就會拼盡全力去救他?!?p> 等到水燒起來了,四叔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草藥撒進(jìn)浴桶,又把鐘侯川放進(jìn)浴桶里泡著,長鯨不解其意,四叔道:“這是外族人的法子,他從懸崖上摔下來,除了昏迷不醒外,心脈都是完好的,但體內(nèi)肯定有很多淤血,這些草藥是化瘀的,讓他在冰窖里待上一段時間是他本身畏寒,這樣能刺激他的求生意識……他,應(yīng)該是有意識的?!?p> 長鯨很小心的問道:“那他會醒過來么?”
四叔搖頭道:“我也不知,這也是我和你爹不愿意告訴你的原因,與其讓你沒有希望的等待,倒不如快刀斬亂麻?!?p> 長鯨卻很是慶幸的看著鐘侯川小聲道:“他能活著我已經(jīng)很高興了,我對他沒有奢望了。”
四叔又有些懊悔,如此一來,長鯨這輩子算是能一眼看到頭了。長鯨卻一點也不在乎,從那以后,長鯨近乎每日都會抽空來看鐘侯川,學(xué)著四叔的手法給他按摩推拿,有時也會抱著焦尾過來給鐘侯川聽聽她的杰作。
這日長鯨照例過來,看見鐘侯川泡的皮膚都有些水腫了,便把他從水里撈出來,把藥搗碎了敷在鐘侯川身上,四叔過來看到了問道:“你這是什么治療法?”
長鯨道:“這么好看的人泡壞了怎么辦?難不成四叔你賠給我?”
四叔:“.…..”有了心上人忘了叔叔的小混蛋。
四叔轉(zhuǎn)念一想,長鯨的說法好像不無道理,隨后就和長鯨把藥搗碎了用布條給鐘侯川裹了個嚴(yán)實,又往浴桶里加了沸水,往桶上放了一個竹板,又把鐘侯川移到上面躺著,隨著熱氣蒸騰上來,四叔發(fā)現(xiàn)這比泡著好多了,鐘侯川的發(fā)汗都多了許多,草藥基本都起到作用了,四叔樂道:“還是長鯨閨女有辦法?!?p> 長鯨仔細(xì)觀察過鐘侯川在裹著草藥蒸的時候,他的氣息也是逆流的,因為常人往往是先從著熱點熱起來的,可鐘侯川不一樣,他總是從五臟那里熱起來,于是長鯨開始轉(zhuǎn)變思路,給鐘侯川按摩推拿的時候也是按照氣息逆流的方向給他梳理,發(fā)現(xiàn)頗有成效,后來便經(jīng)常在他蒸草藥的時候在一旁給他彈奏那首《白頭吟》。
四叔看著鐘侯川面色相比之前好多了,也放心了不少,隨后囑咐長鯨看著他,他要外出兩天去給鐘侯川換藥材,長鯨就在藥廬陪了鐘侯川兩天,也難得她能安靜兩天。在第三天四叔回來的時候,長鯨似乎還不想走,待在鐘侯川身邊似乎成了她的癮疾。四叔見狀況好轉(zhuǎn)便也不多說什么,長鯨本想站起來在彈一曲給鐘侯川聽,誰知一起身,眼前一片暈眩,長鯨揉著眼睛道:“不是吧,又來?”不出長鯨所料,眼睛又開始模糊了,漸漸看不清眼前的人,長鯨扶著床沿又慢慢坐到地面,運(yùn)作調(diào)息??蛇@次不管如何調(diào)息,眼睛始終模糊,最終還是看不見了。
長鯨伸手扶著床沿站起來,又小心的碰到鐘侯川的手臂,沿著手臂終于碰到了鐘侯川的臉,長鯨又咧嘴一笑:“比起之前看不到也碰不到,現(xiàn)在好多了?!?p> 四叔端著吃的進(jìn)來給長鯨,長鯨抬頭找著四叔的方向,四叔皺眉走到長鯨身邊急切的問道:“長鯨閨女,你的眼睛……”
長鯨笑道:“四叔放心,我習(xí)慣了,它總是好一陣歹一陣的,你這草廬我早就熟悉了,你信不信你現(xiàn)在說個地方我閉眼都能走過去?!?p> 四叔憋著眼淚道:“天黑了往哪走?你就好好待著,四叔給你端吃的來了?!?p> 長鯨伸手去端,四叔輕輕塞到長鯨手里,長鯨聞了聞道:“這是糯米團(tuán)子,四叔你別加了草藥吧?!?p> 四叔笑道:“沒有,就是正常的團(tuán)子?!?p> 長鯨這才放心的拿一個塞到嘴里,笑道:“這才對嘛,四叔你沒娶媳婦該不會是廚藝不行吧?!?p> 四叔氣道:“小兔崽子,什么時候輪到你教訓(xùn)我了?”說著幾步跨出去了。長鯨笑著吃完了糯米團(tuán)子,轉(zhuǎn)身探手拉了拉鐘侯川的手小聲道:“你師傅罵我了,你何時替我討回公道呢?”說著自顧自的笑笑,又盲眼把碗送出去,在跨門檻的時候踢了一下,整個人摔了一跤,四叔忙過來扶起長鯨哭道:“是四叔無能,是我無能,我治不好你,也治不好他……”
長鯨探手找到四叔的臉,給他擦了眼淚道:“誰說的,這么多年來你給我治過的傷還少么?這次不也好了么?眼睛只是偶爾看不見,過兩天又恢復(fù)了,沒事的,再說了,因為眼睛看不見,我現(xiàn)在聽力可是非常好了呢。而且吧,四叔你都一把年紀(jì)的人了,動不動跟個小孩一樣說哭就哭,合適么?”
四叔不言語,扶著長鯨進(jìn)去了,把長鯨送到鐘侯川身邊囑咐道:“你就好好待在這,不要隨便走,我屋里的藥材貴著呢,你給我撞壞了怎么辦?”
長鯨笑道:“好好好,我呆在這不動,好了吧?!彼氖迓牬擞洲D(zhuǎn)身出去了。
長鯨有些頭暈,就把鐘侯川往里面推了推,在他身旁躺下去了,像是悄悄話似的在鐘侯川旁邊低語道:“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會需要我,但我現(xiàn)在是真的需要你了……”長鯨慢慢靠在鐘侯川肩膀處呢喃道:“這次不知道又會失明多久,老頭知道又會把我強(qiáng)行綁回去,想照顧你都照顧不了,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時候呢?”
長鯨靠著鐘侯川很快睡著了,因為她看不見,自然也不知道,在她說完那番話后,鐘侯川的眼里流出了眼淚。
果不其然,長鯨睡到半夜的時候,有個人就過來把她抱走了,長鯨悄聲說道:“你還真是一點道理都不講。”
大當(dāng)家又把大氅掖緊了些,輕聲道:“夜里涼,少說話?!遍L鯨拿這個親爹也是沒辦法,便靠在他懷里又睡著了,每次長鯨眼睛短暫失明的時候,總是格外疲憊,不是頭暈就是全身犯軟使不上勁。
長鯨這次不知為何,平時最多失明兩三天就好,這次足足七天了還是無法看見,一心又牽掛著鐘侯川,四叔每天就兩處奔波,照顧完鐘侯川又回到長鯨的院子給她說說鐘侯川的情況,哪怕那個人一如既往沒反應(yīng)沒起色,但對于長鯨來說,能聽到他沒有惡化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第九天了,還是看不見,長鯨開始很煩躁,哪怕她已經(jīng)能拋棄盲杖自由在院子出入了,但她仍然待不住,最后還是拿著盲杖靠著記憶往那個地方走去,走到不知哪里了,長鯨這才發(fā)現(xiàn)這條路原來這么長。雖然有盲杖,但畢竟是山路,到處都崎嶇不平,稍不注意又摔一跤,長鯨倒也不是那么在意形象的人,何況她看不見,摔得多臟也不在乎。
盲杖敲打到一處石子路,長鯨大喜:“快到了耶。”長鯨還暗自高興——還好從小就喜歡到處跑,跟著記憶就能走,我真是聰明!想著想著又往前走,聞到不遠(yuǎn)處的一股藥味,長鯨便松了口氣,一路提心吊膽終于到了,長鯨瞎摸著進(jìn)了草廬,喚道:“四叔?”
沒有反應(yīng),長鯨便也沒管,又摸著路往屋里走去,盲杖碰到床邊,長鯨才緩緩坐過去,伸手碰到了鐘侯川的胳膊,一顆懸了那么久的心才放下,鐘侯川的手好像暖了些,長鯨又伸著手摸摸他的臉,是暖的。長鯨難得安靜的坐在鐘侯川旁邊,一句話也沒有,就那么坐著,眼睛忽閃忽閃的眨著。
不知坐了多久,長鯨開始有些餓,便又打著盲杖出去找吃的,四叔還是沒在,長鯨便一個人在熬藥的地方摸索半天,但總是一不小心就碰到滾燙的藥爐,一雙手也被燙起了許多水泡,沒找到吃的,長鯨又摸索著進(jìn)屋了,靠在床沿閉目養(yǎng)神。隨后幾個腳步匆匆忙忙的跑進(jìn)來,長鯨歡喜道:“是四叔來了么?”
四叔和大當(dāng)家喘著粗氣道:“你怎么跑到這來的?”
長鯨笑道:“怎么樣?我聰明吧,閉眼都能找到呢。”
大當(dāng)家有些生氣:“這一路上萬一你遇到什么怎么辦?你怎么就不能為我考慮考慮呢?我還能有多少年頭陪著你這樣耗?”
長鯨扶著床沿站起來,往大當(dāng)家的位置摸找過去,大當(dāng)家看她一身的泥濘,看樣子摔了不少次,又說不出什么狠心的話來,狠狠的氣在心里,長鯨碰到的大當(dāng)家便環(huán)著他的胳膊玩笑道:“像你這般壯的跟頭牛似的,當(dāng)然還有很多年頭了,你又是出了名的土匪,搞不好長命百歲喲,我呢,是小土匪,命大著呢?!?p> 大當(dāng)家氣道:“你是說我十惡不赦么?”
長鯨笑道:“對啊,所以你日子長著呢?!?p> 大當(dāng)家氣的沒了話,四叔看見長鯨手上的水泡問道:“這又是怎么回事?”
長鯨委屈道:“四叔,你窮的連吃的都沒有么?你這小破地方除了藥還是藥?!?p> 四叔沒好氣的把長鯨拽過去給她擦了點藥,大當(dāng)家又難得的親自下廚給長鯨做了點吃的,四叔還感慨道:“也只有你吃得到他的手藝,又沾你的光了?!?p> 長鯨調(diào)侃道:“四叔你怎么老拿我說事,我的光是那么容易沾的么?”
四叔不搭理長鯨,大當(dāng)家把飯菜送到長鯨手里,看著長鯨吃的很開心,便輕聲道:“今天不帶你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和我說,明天給你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