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fā)微亂的譚月斜坐在板凳上，朝著旁邊桌子翻起一個茶杯，倒水喝。仿佛一朵剛剛經(jīng)歷了暴風雨洗禮的玫瑰花，雖然狼狽了些，卻清爽利落中帶著簡約。
可屋子里的氣氛卻不美好，早已變得比外面的寒冬還冷。
后門門坎上正在邁腿的李耀鄆在逃跑途中剛好對上他爹那雙鬼精鬼精的視線，雙手握拳，只有一個嘴型：“兄臺！保！重！”
一眨眼，只剩門簾在晃動！
小兔崽子！
李許笙也想跑，但是，他很清楚跑了的后果比較嚴重！只能老老實實回到夫人那里，也移了跟凳子，坐在譚月面前：“夫人！”
譚月沒看他，也沒搭話。
“我知道夫人覺得我冒險了！”
譚月還是默然不語，很明顯是累了，但是這個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再累也不會休息，因為這類時候的大多數(shù)，就算是勉強去睡，也是別想睡好的。
“今天的事情看起來雖然危險，現(xiàn)在整個城市就我能說點實話了！”李許笙一笑，逮住了譚月的手，往懷里藏，“咱家沒的只是一副門板而已，這副門板能換來的是很多大夫郎中的命??！我是衡量過了的！我有絕對的把握！”
夫人還是一語不發(fā)，臉偏了過去，有些頹廢地想要抽回李許笙手中的手。
李許笙見狀，慌不迭的一把握緊了要跑的心：“我錯了！”
心里面不舒服的夫人，氣得不行，卻也沒朝他咆哮，只是淡淡地：“但是……你不知道你錯哪兒了！從不知道！”
李許笙一臉苦笑，不敢反駁、不敢解釋：“！”
他這會兒有種遭報應的感覺，因為這事兒，他干得太多了。
夫人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我們現(xiàn)在的狀況說是“持累卵而坐危城”，一點也不為過?！?p> 李許笙湊了上去：“我明白夫人，可夫人可能不明白我。曲意逢迎、示弱裝傻這些委屈有些時候未必能求到全身而退。當權者、無心者、做大事的人不像普通人，看重面子，他們更看重的是利弊得失，大局權衡。只是說，有些時候，他們在某一激動的瞬間會忘記這件事情，只要足夠冷靜，化險為夷不是問題。今天的事情看起來兇險，其實還是在掌握之中，夫人信我！”
譚月貼在李許笙胸口上的手指頭動了，熨的他那五臟六腑都服服帖帖的：“我知道，你在用我不明白的方式愛我！”
……
第二天，跟個熊貓似的李許笙坐在前堂，旁邊是一碗冒著白煙的茶色湯藥：眼前的病人，又是一個面黃肌瘦的！這類人常年軟弱無力，脖子上的那個大包像個饕餮怪獸，不知道哪天就把主人給吃了。
李許笙收回號脈的手：“嗯，平時多吃點海邊的東西，比如海帶啊什么的，鹽也吃重點！”
男人苦笑：“鹽？吃不起啊！三十斤大米才能換一斤鹽，就算是飯菜面只有一點點味道，一個月一個人都要一斤鹽！比吃米還貴！我家都還好，我們村啊，這輩子連鹽巴都沒吃過的人都有啊！”
李許笙提筆寫方子的手一頓，只見他沉默了半天，可暗地里他連牙齒都塊咬碎了：“嗯，辦法呢，是人想的，你可以去鹽行打聽打聽。有鹽啊，你的身體會更強壯，能做很多事情。我先給你開點帶鹽的藥材，你試試，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啦！”
藥柜里面?zhèn)鱽怼班枥锱纠病钡乃惚P聲，低頭翻閱賬本的夫人抬頭看了一眼李許笙：“阿寶，要備一點制附子了?！?p> 埋頭寫字的李許笙吼著：“現(xiàn)在家里還有多少？”
夫人：“半斤！”
正在給病人診脈的李許笙停下了，沉默了一會兒后：“你讓小七和小六這幾天，先挑二十斤，不，五十斤上好的生附子……”
“五十斤？”算盤聲停了，譚月道，“我們家正常情況一年都用不了二十斤！”
李許笙：“今年既是災年又打了幾場仗，這后面還有什么，還不知道呢，多備點吧?！?p> 譚月：“那就準備八十斤吧，反正這東西是放得的（能夠長時間儲藏的）?！?p> 這時，一個眼鏡男慌慌張張地闖進了醫(yī)館：“李大夫，李大夫在嗎？”
李耀鄆攔住了打算插隊的他：“在的！有什么事兒嗎？”
眼鏡男：“請大夫出診一趟，有三個病人，雞窩寒的樣子！”
“哦，知道了！”李耀鄆不急不慢地走到藥柜里面，拉開箱子，撿了幾包藥材放到了藥箱里，這是李許笙已經(jīng)安頓好了周圍的病人，一行三人朝著旁邊的貧民窟走去。
病人有三個，看完診，李許笙在糊著油漬和泥巴的桌面上開始寫藥方，眼鏡男坐了過來：“中醫(yī)里面也有能消炎的藥嗎？”
李許笙瞟了一眼對方虎口的繭子——去年在趙一趙司令部隊里治療瘟疫的時候，這是軍人長期握槍的鐵證。如果，對方是趙一趙司令的人，必然大張旗鼓地來鋪子，剩下的不是土匪就是紅色的那邊。
不管是哪邊，李許笙都不想粘。
他視線無痕地上移，和對方視線交匯的時候，才認真看明白對方的樣子：大褂青衫，圓眼鏡，很是文靜。
“我見過一些西醫(yī)，我覺得我們兩種醫(yī)學體系完全不同，很難把我知道的用你的名稱結合然后解釋給你聽。但是他們三個的問題，這三個藥方還是可以試一試，也許，按照你們的那個解釋，他們應該屬于一種病。在我眼里，三個藥方核心是一樣的，只是身體弱的那位和病得時間長的那位，我會添些補藥，讓他們底子強一些，恢復的快一些。我不知道，我的這個解釋，你聽得明白不？”
眼鏡男瞪大了眼睛，愣了好半天才笑了：“嗯，不太明白！”
李許笙覺得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了，只是尷尬一笑：“哦！上一個和我討論這個問題的人也是這樣回答的?！?p> 眼鏡男目光移向李許笙的袖口，一絲笑意所有似無地漫上眼角：“暗紅色？！夫人喜歡的顏色吧！”
李許笙提起握筆的手，看著這圈紅，臉上浮起溫柔旖旎的笑意：“是美酒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