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一路之上,風(fēng)餐露宿,并日而食,這一日已到黃河岸邊之銀川。
但見大河滔滔阻住去路,一眼望去,濁浪翻空,驚濤拍岸如雷,聲聞十里。
饒是三人膽色過人,在這自然造化之烈風(fēng)異景面前,也不覺心為之驚,膽為之寒。
老歸道:“只需問此間土著之人,便可知從何渡河?!?p> 原來這黃河之上,古渡本是甚多,如臨津渡、金城渡、橫城渡、風(fēng)陵渡、孫口渡、大禹渡、茅津渡等。但連年兵禍,多數(shù)渡口遭各路大軍反復(fù)劫略,人煙日稀,渡口也多廢棄無存。
問得此間只有橫城渡口,尚有客舟可渡。
又道,橫城渡離此間十五里,每日只一艘過河,過了午后,風(fēng)高浪急,便不再載客。
老歸抬起頭來,透過沙塵籠罩下的灰蒙蒙的天空,觀看日頭。已是巳時。
三人不及用膳,快馬加鞭,終于在午正之時趕到渡口。
渡河的竟然是一艘樓船。
船老大好不容易才說動,三兩銀子三個人。
船中早已乘了三二十人,其中十來人似是一伙,船上竟載的是鏢車,箱籠之上插著“甘涼鏢局”的旗子。
柔鐵知道,這甘涼鏢局是西北一帶最大也最出名的鏢局子,其老板早年曾是一位將軍,后來辭官開設(shè)了這個鏢局。生意十分火暴。西北一帶的牛羊皮、萄萄干、紅酒、夜光杯、奇石,乃至于西域過來的奇貨,都要走他的路子。
這十來個鏢師甚是奇特,除五六個西北大漢外,其余十來人看上去甚是纖弱瘦削,神情呆滯木訥,這十來個人所護之鏢,也只有三四個不大的箱子,看樣子為首的是三人,一個黑面絡(luò)緦胡,一個白臉黑色山羊胡,還有一個沒有胡子光滑的臉夾上卻長了一攝白毛。辛冰也看出來了,悄聲對老歸道:”老歸,你看這些人走鏢護貨,十幾個人護三四只箱的貨,我看啊,只怕也看不好,走鏢走鏢,不要讓鏢給走掉了?!罢f完笑個不停。
那幾個鏢師離他們甚遠,但看他們指指點點,嘻笑,不由得對他們怒目而視。
柔鐵見此,不愿多事,道:”你們兩人說啥呢,路上安逸點,還得去辦正事呢?!袄蠚w聽此,心中一凜,便不再多言,辛冰自覺老趣,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臉去,看兩邊不斷向后退去的滔滔河水。
數(shù)個時辰之后,眾人棄船登岸,繼續(xù)趕路,當(dāng)晚便達運城。
夜宿運城,離洛陽已不足百里。
三人投店于城北福運客棧,船上遇見的這伙鏢師竟也投這客棧之中歇了。
剛歇下不久,老歸身子本有胃疾,渡河之時又多吹了冷風(fēng),半夜時分,肚子不由得翻江倒海起來,經(jīng)過隔壁,聽得房中二人爭執(zhí)。
只聽一人道:”老宋,你說我們千萬個小心,辛辛苦苦,還是讓那娘們跑了。乘下的這些個,不要再逃,那我們一場空,弟兄們出來一次,不弄個開開心心。誰人知曉?!?p> 透過窗縫,一人坐在圓桌之旁,抽著大煙,正是絡(luò)緦胡。說話的另一人斜著身子靠在床頭,正是山羊胡??磥磉@絡(luò)緦胡便是老宋。
老宋道:”劉芒山,你個老色鬼年紀(jì)這么大,賊心倒不減,這些個娘們,那是咱東家,化了大本錢的,這次托咱們押運,你敢動這個賊心,要是被發(fā)覺了,你有幾條命?“
老歸心中大驚,尋思道,怪不得看上去不象是正經(jīng)人,這鏢局子做的竟是人口販子的買賣,急回房拉起柔鐵,復(fù)伏在門外細聽。
劉芒山眼珠轉(zhuǎn)了幾圈,嘿嘿一笑,緩緩道:”老宋啊,那你說,咱們東家是什么來路,既然把鏢托給了我們,為何還要派個人跟著我們,難道是對我們甘涼鏢局這么硬的的招牌還不夠放心?!?p> 老宋冷笑道:”你以為這是普通的鏢啊,這可以犯法殺頭的勾當(dāng)。也就是咱們鏢局,一般的局子,誰敢走啊。揚州的明月鏢局?云南的七彩鏢局?見了官府都是軟腳蟹?!?p> 劉芒山尚未答話,老宋又道:”不放心也是真的,饒是如此,不還是走脫了一個。另外啊,也是怕象你老劉這樣子路上自已吃食,送到客人處,都已是殘羹剩飯吧?!?p> 劉芒山奸笑道:“這世上哪有不食腥的貓,老宋啊,你老實說,心里是不是也想嘗嘗。”老宋哼了一聲,并不理他。
那坐在角落里的老者一直在低頭抽煙,此時忽然冷冷道:“你們話也太多了,要是壞了九哥的事,會怎樣,你們心里有數(shù)?!?p> 聽他這么一說,劉芒山和老宋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正說話間,又一黑影閃過,竟然是一人逃跑,鏢師打份,隔壁一麻臉頭領(lǐng)杜濤將其擕獲,竟然是一個女子。柔鐵略一思索,那些目光呆呆的鏢師,難道都是被販賣的女子,被打扮成男子模樣以掩人耳目。
二人裝作不知,悄然回到房中。
次日,悄悄跟在他們后面。
發(fā)現(xiàn)逃跑人蹤,那頭領(lǐng)單騎追去意在捉回。柔鐵展開輕功跟在后面。
果然發(fā)現(xiàn)一名瘦瘦的鏢師,騎白馬而行,沿途人多,杜濤不便動手。悄悄跟在后面,直到一處酒家。此處城效相會之外,出城入城之人絡(luò)繹不絕,不此歇腳。依然不便下手。
那鏢師于酒家門前下馬,將馬交給伙計吩咐務(wù)要喂食好料清水充足?;镉嫶饝?yīng)一聲,鏢師一錠銀子,老板娘親自出來,將馬牽將后面去了。
鏢師隨便進了店,店內(nèi)人多,柔鐵也替他犯愁,杜濤果然楞了一下,隨即詭異一笑。
守在出口之處,此時店內(nèi)客人來去匆匆,許久也未見到那人和馬出來。
伙計道:“老板娘適才進城批貨”。
老板娘一身墨汁,在一口大染缸中久久出不來。
柔鐵心念電轉(zhuǎn),隨即明了,這酒家毗鄰染坊,那人將白馬染黑,將老板娘衣服換下,扮作老板娘模樣逃走。
杜濤只顧查看白馬瘦人,哪知從眼皮底下溜了。
此時老歸大喝一聲道:“你們是什么來路,竟敢拐帶良家女子,走,跟我見官府去?!?p> 劉芒山和老宋雙戰(zhàn)老歸,哪知老歸武功是百鳥宮嫡傳,一雙鷹爪練得出神入化,不數(shù)合已將二人打得并無還手之力。
老宋知道遇到高手,見店中馬匹飛身上馬欲逃,劉芒山十分狡猾,將老宋一把推下馬去。自已一騎絕塵,早已遠去。
辛冰搶上,發(fā)現(xiàn)老宋胸口插了一把匕首,早已氣絕。
杜濤武功極高,還是將那女子擒拿。
老歸數(shù)招之間將杜濤擊成重傷,倒地不起。
此時一直跟在鏢車后面只顧抽煙,卻不說話的那老者。忽然躍起,雙手握拳,雙臂直直向前,向老歸飛撲面下。
老歸大吃一吃,雙手交叉,架在半途,那人雙拳擊在老歸小臂之上,沖力巨大,老歸吃重,不由自主連退三步。那人得勢不讓,雙臂竟不回縮,一個轉(zhuǎn)向,左臂橫掃而來,老歸知他力大,頭一矮,那人左臂掃空。老歸不及喘息,那人右臂向老歸背部掠來,快如閃電,要想躲閃已是不及,當(dāng)下使了獨門功夫龜背功,將內(nèi)力運在背上,碰的一聲,那人小臂結(jié)結(jié)實實打在老歸背部,老歸一個滾出二三丈遠。一時竟站立不起。
那人欲再趕上,柔鐵一掌擊在他肩上,那人原地連轉(zhuǎn)七八個圈子,站定之后,飛躍而起,跟在老宋劉芒山和杜濤之后,消失在遠處。
柔鐵扶起老歸,察看他的傷勢,原來他背部中拳,只是被擊悶,并無大礙。
那杜濤緩緩坐起,口中血噴,忽然嗖嗖幾聲箭響,將杜濤脖子貫穿。柔鐵順聲音飛躍而起,搶到林中,一棵大樹之后,一排花樹不住晃動,除了穿林而過的風(fēng)聲,人影全無。
剩下的那些病映央的鏢師,竟然全是青一色妙齡女子,被服食了一種奇怪的藥物,看上去如癡如醉。
先將這些女子帶到官府。
柔鐵和那官員十分熟悉。竟是原東宮侍衛(wèi)曾洋。簡單敘了別情。
辛冰怒道:“這四個人天殺的販子,掛是甘涼鏢局的旗號,難道說這鏢局子竟然如此沒有王法,公然販賣人口。如果沒有那女子先行逃脫,我們也發(fā)現(xiàn)不了,自然也救不了她們,只怕她們會被賣到南方的煙花之地。”
老歸道:“這也未必,當(dāng)日在客橈之中,聽他們所說好象并非是單純將這些女子販賣,怕是另有用處?!?p> 辛冰奇道:“什么用處?”
老歸道:“送人!”辛冰先是一楞,隨即明白,道:“是了,送美女有時比送金銀財寶更有效?!?p> 被擒拿的那名鏢師供認,其實他也不知雇主究是何人,也不知道這些女子是被抓來的,本來他們接了這鏢,雇主仍不放心,派那叫杜濤的黑臉麻子一路跟隨。說是送到京中某處,至于具體何處,到了杜濤自會告知。
老歸道:“那老宋和劉芒山武功并不高,江湖閱歷豐富。滿天星杜濤是西北一帶黑道上的人物,武功也只中等,后來那個姓馬的的,不知是何來歷,力大拳重,要不是老鐵你及時趕來,我要吃大虧。”
柔鐵道:“我雖不知他是啥人,但識得他所使的功夫。”
老歸和辛冰齊道:“什么功夫?”
逃走那人劉芒山使的武功是流傳于西北一帶的轆轆勁,然則這門武功在西北傳播極廣,據(jù)說出自西北回回之馬家營,因無論是上陣廝殺還是博擊格斗,極為實用有效,后從軍中傳入當(dāng)?shù)孛耖g,大到天山陰山祁連,小到星宿,阿爾派,金剛門,甚至五大派之中的昆侖,的是講究大開大合,以勢擊人,使開之后猶如轆轆循環(huán)圈擊。如長江大河,其勁連綿不絕。使人近身不得。練成此功之人手臂壯實沉重遠超常人,此功可徒手習(xí)練,也可配合銅崔馬刀等外門兵器,更增威力。
柔鐵在西北有年,對此武功十分熟悉,但能將這門十分常見的練到這個地步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眼看一馬乘二人跑不脫,劉芒山在將老宋推下馬之時,已將他殺死。而使轆轆勁這個老馬不僅武功很高,心思還極為縝密,竟然在受傷之后愛冒險去而復(fù)返,將杜濤殺死。
到了慶陽府,知府大人竟然是昔日秦王府侍衛(wèi)曾洋。
曾洋對這些女子詳加詢問。
一問之下吃驚不小,幾名女子來歷,竟然是各不相同。
有道姑,尼姑,也有大戶人家的小姐,武林世家女子,竟然還有風(fēng)塵女子。
方白華,白衫綠裙,面色皎白如雪,明眸皓齒,烏發(fā)如瀑,江湖兒女,略帶一絲風(fēng)塵之氣息,反增一種蕩人心魄的魅力。已無家可歸。
程素一,黃州無色庵呂騰空弟子,身材嬌小,黃色輕紗霞衣,瘦蛋臉面如朝霞,白中略泛一絲紅黑,彎眉杏眼,櫻桃小嘴微微向外突出,不但不覺突然,反而平添幾分個性。
薛憶,姑蘇薛家之人,扁嘴細細的眉眼,臉色微黃,身型瘦小單薄,不過十五六歲年紀(jì),身上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藥氣,不知為何也被抓來。
陶映娘,江湖之中素來有琴棋書畫,一代畫宗陶希之女,大家風(fēng)范,也是十五六歲月,紫色薄紗衫子,臉上光潔細膩如白色瓷器,目如點漆,亮黑的烏發(fā)攏成一束扎在腦后,露出細長玉頸,走動之時左右輕輕晃動。一身書卷之氣,不由令生心生愛憐。
趙纖,江南吳中民間女子,站立如扶風(fēng)之弱柳,言笑之時極為嫵媚多姿,談吐卻頗為輕快爽利。
屠依依,山西米脂民間女子,姿色中平,小家碧玉,但十八無丑女,身材也是十分出眾。
蘇聘,三湘一帶民間女子,飄逸機智,卻又無從描述。身上有一種不可捉摸的神秘氣息。是個孤兒,育嬰堂長大。
秦媚,青樓女子。
但這些女子的經(jīng)歷卻是大同小異,都是被不明身份之人擄走,而且不知道要販賣到何方。
曾洋道:“柔大俠,這伙人如此做法,殺死同伴滅口,顯然是不想讓我們抓到活口,從他們口中問出什么,這販賣人口雖然治罪,但罪不致死。而殺人卻是要償命的。他們是不是……”
柔鐵笑道:“不錯,他們這樣做,一定是要隱藏一個極大的秘密?!?p> 到了慶陽府,柔鐵將這些女子交給官府各回本籍,只有方白華和蘇聘已無家可歸,便隨柔鐵一行南赴洛陽。
這蘇聘雖是女子,言談卻極為爽利,更為難得的是竟然武功不弱,柔鐵一眼看出她武功路子很正,是峨眉正宗。一問之下果然,原來她少年之時曾有奇遇,得峨眉青藤師太傳授,故有此。
方白華,是神槍門方寬老英雄之女,方老英雄,當(dāng)年也是軍中高手,隨駕北征,為夏侯然手下猛將。攻破天水關(guān),斬殺后趙宗室大將石良,兵鋒直下,一路殺到趙都,攻滅其國,其功至上。言語不多,想是還沒從其家慘遇中走出來,她一家慘死,據(jù)她所言那些兇徒皆穿魔教服色,死里逃生后,她又被這伙人所劫持,一路之上眾人慢慢開導(dǎo)于她。
辛冰見到如此,也就不便說明她是魔教之人。但她和柔鐵心中均十分疑惑,魔教自和天山派一戰(zhàn)而敗,魔宮被毀,這幾年江湖中鮮有聞聲,不知這伙人到底從何而來。
但這次主要是赴洛陽馳援鴻雁居,這些事情也不暇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