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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二年十月三日,四處紅裝素裹,李椿兒出嫁。
她一如既往的文靜,端坐在菱形鏡子之前,她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心里有陣空洞洞的感覺,她被扶上了花轎,長約兩里的紅色長裙,她坐在花轎里一顛一顛的,在魔城那一塊地方,認為著抖出去的是新娘子犯過的錯誤,而進去了夫家,整個人就是清清白白的。
到達人間的時候,人間的時間被迫凝固,原本剁著辣椒的刀不動了,燃燒著的火焰也定格住了,說話的嘴巴定格住了,凡間的一切都定格住了,夫家前來迎接的人們撒著花瓣,新娘子的花轎移動一下,后面的掃帚掃一下,這掃去的是不開心的記憶。
到了魔城,她的父親、母親和魔帝、魔皇坐在高位之上,清脆明亮的行禮指引聲,回蕩在宮城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太監(jiān)高腔圓潤,紅蓋頭露出一點點她紅透透的嘴巴,并沒有微微上揚,反倒是向下撇的,新郎倒是面露喜色,眼睛時不時地往她那邊瞟著。花淡紗窗殘月明,洞房外面的喧囂聲,酒杯的碰撞,大人口中相互奉承、祝福的話語,一切都讓她感覺有些暈乎乎的。
“夫人,我……我來挑你的蓋頭了?!?p> 她心中竟有那么一絲絲的興奮,嘴角微微上揚,語氣有些高昂。
“夫君要挑蓋頭,挑便是了,何必跟我講呢?”
一根長長的棍子,上面裹著紅色的符紙,棍子碰到蓋頭之后,慢慢地向上挑動,她的嘴巴保持著微笑,紅唇在整個紅彤彤的房間里卻顯得幾分赫然,她的頭微微抬起,看著挑蓋頭的顧余年,她拿著手上的扇子遮住自己的臉。
“小魚,我娶到你了?!?p> 她眼睛睜大了,有點驚訝但又有些不知所措。
“你叫我什么?”
“小魚?!?p> “你……你怎么會知道我的閨名小魚?”
“小時候我們還一起玩過,你跟我約定好的兩個人一起套圈誰輸了就要嫁給贏的人,你忘了嗎?”
“我,我當然沒忘,你那時候不就是個平民,怎么會是一個皇子?”
“小魚,我本來就是皇子,你現(xiàn)在是我的夫人,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還是開始做應該做的事了?!?p> “余年,你還是叫我椿椿吧,這么多年沒人叫我小魚,我還是有些不適應,這鳳冠還真是沉重,我要是忘記頭上還有著鳳冠而低頭了,恐怕腦袋都要著地?!?p> “瞎說什么呢?”
夜長夢多,畢竟是新婚夫婦,而且多年未見,倒是有些生疏,以后的日子還是要靠他們自己去互相熟悉……夜深了,她面朝著墻,眼里燦燦星河茫然不見,凝聚成一滴淚水,睡著臉頰滴落到方枕上。
?。ù唬呵镆?,日后你大婚,估計九天十都會前去祝賀,灼灼的嫁衣應該如火,無論如何轎中人如何,都不是我。既不是我,又何必怕那思緒苦多,真金不怕火煉,我愿意替你去試試你的新娘子!縱使被作惡人……)
南宮白晨沒說什么,只是在婚禮上和顧余年喝了幾杯,他一直看好的女人,不是他的弟媳,反倒成了兩族聯(lián)姻的工具,心中微涼,但又有什么用?回到皺菊境之后,他止住了派認找秋夜的人,手緊緊的抓住椅子上的扶手,看著遠處。
元和二年公歷十月六日。
李锜正式起兵,命令心腹鎮(zhèn)將殺戮五洲刺史,唐憲宗得知后,命令淮南節(jié)度使王鍔為各道行營兵馬招討處置使,中官薛尚衍為都監(jiān)招討宣慰使,出動宣武、武寧、武昌、淮南、江西等地方的士兵,分別從宣州、杭州和信州三路進攻。李锜兵馬使張子良自知勝率不高,領兵回城,李锜大驚,光著腳想跑,但卻被捕。
元和二年十一月一日,李锜被押到長安。
“李將軍,這造反的活動看起來不像是臨時有意???這怎么看起來是蓄謀已久?”
“皇上!這些事情都是張子良逼迫著我去做的!我……我什么都不知情??!”
“哦,照這么說是朕冤枉了你李將軍?原來是張兵馬使脅迫將軍去做的啊?!?p> “是是是!皇上!這都是張子良的主意!末將不知情?。≡富噬厦鞑?!”
“看起來,李將軍是真的無辜?。磕遣蝗缃o朕講講將軍身為皇家宗室,為什么不能殺了張氏?既然張兵馬使脅迫你,你身為將軍殺了他簡直是易如反掌!”
“這……”
“怎么,將軍無話可說?依朕看!這就是你李大將軍的主意。”
李純招手喚過來旁邊大理寺的人,大聲的宣布著,說完之后,李锜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李純卻搖身走去。
“傳朕旨意!過幾日將李將軍府抄家!李锜和其子李師回腰斬!即刻施刑!”
“皇上!饒命啊!皇上饒命啊!皇上!”
大庭廣眾之下,李锜和李師回咽下最后一口氣,兩個人的身子懸掛在城門數(shù)十日,大批士兵闖進將軍府,將那些毫不知情的女眷、仆人全部抓獲,府里一片混亂。
“??!你們是誰?這里是將軍府!”
“將軍府?李锜今日已被腰斬!此后不再有什么李锜將軍!你們這批去那里!把那里的東西全部搜羅起來,一件都不要少!通通充公!”
杜秋娘和李锜其他的媳婦都癱軟在地上,一個小妾哭的最是厲害,士兵長豪氣沖天的在府里發(fā)號施令。
“哎呀!我怎么這么命苦!嫁進著將軍府十幾年不得恩寵就算了!現(xiàn)在夫家又沒落了!我以后怎么辦??!啊??!嗚啊!”
“常侍妾,你別哭啊,你看你還依舊貌美,說不定到時候反倒會有個更好的夫家!”
“怎么會啊!嫁夫從夫,夫死隨子!現(xiàn)在連兒子都賠進去了!還有什么未來可言???啊??!嗚??!啊??!”
“別哭了!再哭的話送你去見你們將軍。”
那個侍妾被嚇得噎了回去,只是把頭埋在旁邊衷心的小侍女懷里不住地抽噎。聽到這個侍妾說的話,秋娘瞬間感覺人間無望,兩眼空洞的看著迷茫的遠方,前面卻像有一層極其濃厚的迷霧夾雜著沙子,沙子吹進了她的眼,緩緩流落一行淚。
李將軍府抄家,一切財產(chǎn)充公,家里女眷進宮為奴,而有的有些本領的,則是進了宮廷太樂司充當舞女歌姬,原本府里的侍女、守衛(wèi)逃的逃,基本都另尋他家,當時的秋娘不過十六七歲,年齡在那個時候雖然算不上年輕,但是風姿容貌絲毫不減。
在一個宴會準備的前一晚,千媚姝依舊到了她的房間里找她,幫助著她。
“妹妹,你在這宮里,萬事都要有些防備,那些人的心機多端,你要小心為準,平時就看你在這太樂司里跳跳舞,唱唱歌,日子一天又一天的就這樣過去,你不覺得有幾分可惜,你那曲子里的空折枝現(xiàn)在倒是說你自己?!?p> “我知道,姐姐,但是我現(xiàn)在依舊只是一個小小的舞女,就算我跳的再好,這皇上又怎么會關注上我呢?”
“妹妹,你信我,明日你就一個人上演《常思曲》,我會使些仙法來幫你?!?p> “多謝姐姐!”
千媚姝從身后掏出一套紅色的長裙,衣服的腰部是縷空的,裙子很長,可以拖到地面上,轉起來的時候會化成一個漂亮的弧形。還有一個紅色的面紗,戴上去之后,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見臉的輪廓。
清晨的時候,宮里就有些喧鬧,她睜開了眼睛,告訴其他幾個舞娘,今日要快些表演,大軸舞她來表演,在太樂司里,她因為歌舞兼具,風姿也算得上卓越,倒是有些地位,宮廷歌舞就那幾曲,看來看去有的小宮女都會,也就一兩個長的好看的讓人稍微感覺有點慰藉。
她手握著扇子,樂師按之前說好的吹奏常思曲,她背對著皇上,蕭聲揚長而起,她才開始有些跳的趨勢,長袖起舞,這曲子宮里的人原本都沒聽過,倒是感覺有些新奇,她平緩的后踢腿、旋轉,后來身子扭到皇帝可以看到的地方,右足為軸,長袖輕輕舒展,面紗也隨之掉落,戲腔開口,驚艷四方。
“勸君——莫——惜——金縷衣——”
她的容貌和歌喉讓人耳目一新了,袖子拂過賓客的每一張臉,許是轉的太快,忽然之間飛到了半空中,千媚姝識相的用法術灑滿鮮花瓣,自己隱身藏在房頂,鮮花瓣輕輕觸碰每個賓客包括皇上的臉,他們一臉驚訝,不住地喊著。
“真是神奇!跳著舞竟能有鮮花瓣相隨!神了!神了!”
她微笑著面對四方,紅色的長裙旋轉成了圓形,長裙上系著的鈴鐺不住碰撞,發(fā)出脆耳的聲響,其他句子用著的是她原本具有的女性柔和的嗓音,最后一句像在李府唱的一樣,戲腔束尾,她緩緩地落地,背對著皇上,但頭扭向皇上,紅色的扇子遮住她的半張臉,面帶微笑,眼里含著太陽,笑里全是坦蕩。
“空折——枝——”
大臣和賓客拍手叫好,驚嘆聲遠遠不少于李府時她受到的贊嘆聲。
李純被深深地震撼,深宮像極了幾個巨大的海洋,越往下面,越是冷清,越是勾心斗角,伏在上處的人,又何嘗不是?備受冷漠,無人疼,無人愛。李純自幼孤獨,每天都是讀書、習字、練武,她的父皇母后一直教導著他要有帝王氣度,往后他便是帝王,但是帝王氣度本不該是冷血無情、不得關愛。
他從秋娘的身上品到了自主兼自強的氣息,他對秋娘有了些注意,宴會之后,他找了一個公公讓他回答著自己好奇的心。
“王公公,宴會上大軸舞的舞女叫什么?”
“回皇上,剛剛那個是太樂司的舞女兼歌姬杜秋,人們常常喚她杜秋娘?!?p> “杜秋娘?!?p> 他自顧自地呢喃著回了自己的殿堂里,整夜的都是她的舞姿和所歌唱的詞句。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