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朝花夕拾
眾所周知，沙漠之中的納拉伊圖領(lǐng)可是很熱的。既然如此，那么駱駝在沙漠之中中暑也不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吧？
時近中午，亞龍人看著一只趴在樹蔭下休息的駱駝兩眼放光。
“你看這位駱駝先生無精打采的，一點干勁也沒有，可能是中暑了。這樣下去不行的。我們不如……”
潺潺的河水川流不息，帶走了長得和鮮血很像的紅色液體。亞龍人握著他帝國“有關(guān)部門”特供的珍稀匕首，坐在河邊打點著“中暑”的駱駝先生留給他的臨別贈禮。
駱駝先生走的很安詳，只是不知為何其余的駱駝們都擠在一起瑟瑟發(fā)抖。
亞龍人很奇怪，不大明白之前飛揚(yáng)跋扈的駱駝們?yōu)槭裁赐蝗蛔兊萌绱斯郧闪?。手中鋒利的匕首狠狠地斬斷了一根來歷不明的脊柱。
不過這是好事兒，不是嗎？他終于可以和駱駝先生們玩兒“國王游戲”了。只有亞龍人先生能當(dāng)國王的那種。
一旁侍從先生用撿來的石塊臨時壘砌的小灶臺下面，干枯的木枝噼里啪啦地燃燒著，奉獻(xiàn)著自己來為亞龍人加熱鍋中的河水。
不干凈的水喝了可是會拉肚子的。亞龍人這樣想。
他出生于沼澤之中。他在童年最大的樂趣之一便是拉著自己的小伙伴，封閉住鼻孔趴在叢林中會吃人的沼澤底下，只把眼睛露出來窺探四方——時常會有探險家闖入?yún)擦衷噲D尋找古老的亞龍人王國滅亡后遺留下來的寶藏，阿拉貢小朋友最喜歡的環(huán)節(jié)便是那些“兩腳行走的無毛猩猩”被他和他的小伙伴們驚呆后四散而逃的場面。后來他才知道那些“兩腳行走的無毛猩猩”自稱“人類”。
所以說，喝些臟水對于亞龍人先生來說不算什么事兒。亞龍人瞥了一眼一旁無所事事，只能和她的黃色土狗一起逗弄駱駝先生取樂的“利維坦”小姐；還有捧著一大捆枯枝，正在燒煮河水的膽小惡魔。
但小小姐和侍從先生可不行。雖說是惡魔，但亞龍人來了南大陸之后所遇到的大多惡魔免疫力與抵抗力并不比普通人類強(qiáng)到哪里去。
亞龍人拎著一塊剛清洗完血水的紅肉浸入沸水里，往里面加了一些鹽和強(qiáng)盜先生們友情提供的香料——生姜、香葉、陳皮或是花椒；他坐在一旁，口中生嚼著的東西怎么看怎么像駝峰。
聞到肉味的小小姐悄悄湊了上來，身后的阿黃歡脫地?fù)u著尾巴。
一塊干凈的餐布被侍從先生在樹蔭下鋪開，他把為這頓午飯準(zhǔn)備的餐點一件件擺在了上面：從韋爾雷特帶來的面包、被強(qiáng)盜先生們作為餞別禮物的椰棗、剛剛煮熟的鮮肉，還有幾塊侍從先生和小小姐從未見過的棕色糖果——
亞龍人帶來的巧克力。亞龍人剛把它們拿出來就看見了小小姐好奇而倔強(qiáng)的眼神。
他拿起其中一塊在嘴里咬碎，這苦澀又甘甜的味道總能讓他想起他的家鄉(xiāng)。
————
在亞龍人的家鄉(xiāng)卡斯科佩，到處都是龐大的種植園。
種植園里，可以見到無數(shù)亞龍人在田間辛苦地勞作，而拿著鞭子的人類監(jiān)工總是坐在樹蔭下昏昏欲睡。
那時的阿拉貢已經(jīng)長大了一點兒，也知道那些“兩腳行走的無毛猩猩”也會說話，他們自稱人類。只是他還不明白，為什么那些人類要拿著鞭子去抽他的同胞？
但這不影響性格頑劣的阿拉貢帶著厚顏無恥的伙伴們?nèi)シN植園偷東西。
他們最常趁著夜色掩護(hù)進(jìn)去，他們還用叢林中的植物制作了不少綠色的披風(fēng)，披著披風(fēng)往地上一趴就可以匿去行蹤。
香蕉、芒果、甘蔗……所有能吃的東西都是亞龍人小偷們的目標(biāo)——不，不只是偷，若是遇上了巡夜的人類，他們還會跟在后面將其打暈，之后恬不知恥地在田間大快朵頤。
阿拉貢作為領(lǐng)頭羊，還偶爾會大膽地繞過倉庫的看守，去里面偷一種棕黑色的小豆子。
這種小豆子長在色彩斑斕的豆莢里，一個豆莢若是飽滿，里面能有三四十顆。
種植園里的亞龍人農(nóng)民會用鉤桿或是彎刀把這些豆莢從樹上采下來，之后再用彎刀打開豆莢并輕輕敲擊，看著包裹著這些小豆子的潔白果肉一個個墜下。
他們會剝開果肉，從其中挑揀出健康、飽滿的那些豆子，用香蕉的葉子包裹住放進(jìn)封閉的大箱子里發(fā)酵。
發(fā)酵后的小豆子會被暴露在陽光與空氣中曬干，曬干后的豆子大多就會被裝在粗麻的袋子里，被橡木打制、有著巨大的白色風(fēng)帆的船只拉走，阿拉貢也不知道這些可愛的小豆子會被送到哪里去。
反正他從種植園主的倉庫里偷出來的豆子和它們是一樣的。
他會趁著鄰居的大叔不在家，帶著偷來的豆子悄悄跑到他們家去。那個大叔幾年前剛剛從人類的帝國搬來，是個烘焙師傅，為卡斯科佩的種植園主們烤制面包、或者制作點心。
烘焙師家那個叫珍娜的小女兒會幫他把黑色的小豆子烘烤、研磨，之后把一些阿拉貢從沒見過的東西和它們混合、融化、塑形……
當(dāng)阿拉貢為珍娜所做的一系列操作搞得頭暈?zāi)垦?，珍娜就會挑出一塊棕色的糖送進(jìn)他的嘴里。阿拉貢咬碎了它細(xì)細(xì)咀嚼，上面似乎還有珍娜手指留下的味道。
苦澀、卻又甘甜。
珍娜告訴他那叫巧克力。
除了偷吃巧克力，他有時還會在烘焙師大叔熟睡時帶著珍娜偷偷跑出去。
他教會了珍娜如何爬樹，他們最喜歡的就是一棵望天樹。若是僥幸天氣還算晴朗，坐在這種樹高高的枝丫上可以看見漫天的星星和皎潔的月亮。
長大后的亞龍人曾去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地方的月亮，卻從沒見過哪個地方的月亮似卡斯科佩那般圓潤，那般明亮。
有天夜里，他們正漫步在叢林里，珍娜興奮地告訴他，她看見了流星。
阿拉貢問她流星是什么，珍娜說流星就是天上掉下來的星星，它會實現(xiàn)人們的愿望。
阿拉貢說，那我希望一直和你在一起。
珍娜白皙的皮膚馬上就紅透了?？赡樕蠞M是青綠色鱗片的亞龍人可不會知道臉紅的意思。
他們一如往常爬到高高的望天樹上，正巧撞見漫天星星從夜空中滑落。
是流星雨！珍娜看起來快高興壞了。
阿拉貢的心思卻不在星星上。他抬起右手，想要伸出手去，卻又害怕自己鋒利的爪子傷到珍娜；最后他還是在本能驅(qū)使下笨拙地?fù)崦淠鹊念^發(fā)。
她柔順的頭發(fā)散發(fā)著淡淡的香味，似是風(fēng)拂過覆隴的麥穗金黃；
亞龍人阿拉貢看著她蔚藍(lán)的眼睛，好像月光下的湖水碧波蕩漾。
阿拉貢狡猾地詢問珍娜的愿望是什么，可珍娜什么也不肯說。其實阿拉貢并不想知道。他只是喜歡珍娜羞紅著臉的慌亂模樣。
在很多年后他才明白——
他行過許多地方的橋，
看過許多次數(shù)的云，
喝過許多種類的酒，
卻只愛過一個正當(dāng)最好年齡的人。
————
亞龍人阿拉貢漂泊多年居無定所，魔界行走在刀尖的生活更是讓他尤其疲倦。
旁人無法想象他在波菲迪斯沿海的雨林中發(fā)現(xiàn)野生可可樹時的心情。
他就像從前在卡斯科佩一樣，用彎刀把豆莢從樹上采了下來輕輕敲打，從其中挑出健康飽滿的可可豆，用香蕉的葉子包裹、發(fā)酵、晾曬，之后照著珍娜教他的方法站在烤爐旁笨手笨腳地烘烤、研磨、混合、加熱……
做出來的巧克力說不上多好，但那熟悉的苦澀與甘甜仍然是曾經(jīng)的味道。
阿拉貢晃了晃腦袋，試圖把過去的回憶驅(qū)逐出腦海。他離家太久了。久到快想不起來家鄉(xiāng)的模樣了。
他撕咬著生肉抬起頭來，正撞上了小小姐朦朧的眼睛和泛紅的臉蛋。
亞龍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向小小姐問道：
“你之前從沒吃過巧克力？”
“你說的是這塊兒糖？它的名字叫巧克力？”小小姐仍紅著臉。一根根烏黑秀氣的發(fā)絲被汗水黏在了紅撲撲的臉蛋上。
見鬼。南大陸連領(lǐng)主家的女兒都沒吃過巧克力嗎。
亞龍人想起來一些不是很值得回味的記憶。
對于從未吃過巧克力的人而言，那苦澀甘甜的味道極其容易上頭。它會讓人變得快樂。
利維坦小姐出生于曾經(jīng)鐘鳴鼎食的魔界望族如同生活在天堂，卻在“沙德勒圖的墮天使”到來后一夕墜入地獄。她年紀(jì)輕輕便父母雙亡、流離失所，四處被人追捕；故鄉(xiāng)還有個蘿莉控的混蛋正坐在他父親的寶座上要抓她回去作妻子。很久沒吃上什么好東西的小小姐顯然被巧克力大大地?fù)嵛苛恕?p> 這塊巧克力的效果好的過頭了。
亞龍人側(cè)目望了一眼侍從先生。
果然他一臉緊張，懷疑亞龍人在這什么“巧克力”里下了藥。
亞龍人搖搖頭，伸手拉住侍從先生就走，還扯著黃犬的尾巴。
他得讓小小姐一個人冷靜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