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燈滅，萬念俱成灰。
這句俗語，形容的是人的死亡如同熄滅的燈火，不留一絲痕跡。
但有時候，死亡并不是徹底的結(jié)束，而是一種新的開始.
在死者中，有極少數(shù)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成為“靈”，也就是所謂的幽靈。
“世俗界常將幽靈與鬼怪放在一起討論，但是實際上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p> “鬼怪乃天地自然形成，有實體但介于虛實之間，肉眼可見但難以毀傷，各具神通奇術(shù)。力大無窮者有之，穿梭虛實者有之，卜算天機者亦有之。”
八千代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幽靈則來源于人心，來源于人識，無實體，不可見且不可觸碰。含冤而死則生怨靈，生前有念未曾實現(xiàn)也可成靈。地縛靈、守護靈各有其形成條件。但無論如何，形成靈需要兩個基本條件，第一，人死。第二，執(zhí)念。”
“曾經(jīng)，聚居在一起的人族經(jīng)常被惡鬼襲擊，雖然惡鬼的數(shù)量很少，但一旦出現(xiàn)，就是整個村莊被滅的慘禍。人族先祖?zhèn)儼l(fā)現(xiàn)，在惡鬼殺死大量人族后，少數(shù)人族因?qū)淼某鸷?、對命運的不甘化為怨靈，因其對惡鬼有怨恨，每當(dāng)惡鬼靠近便主動暴起反擊。盡管大部分怨靈力量弱小，但能夠?qū)碓斐蓺?，也就是說……”
八千代婆婆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怨靈，是一件可以被利用來對付鬼的武器?！?p> “先祖?zhèn)冮L期觀察，甚至數(shù)次大規(guī)模人殉試驗，最終找到了駕馭“靈”來戰(zhàn)勝惡鬼的方式。”
“戰(zhàn)勝惡鬼的方法，是什么？”
正坐的八千代婆婆站了起來，轉(zhuǎn)過身。
在她的身前，是比木神社本殿供奉的神體，朱紅色的銘文繪制的法陣上，擺放的一柄形制極其古樸但卻沒有任何銹跡的薙刀。
“奉靈為神，聚眾人族祈禱為一，凝聚起比惡鬼更強大的力量?！?p> 八千代婆婆面色凝重，雙手掐指成訣，口中念念有詞。無形的力量在其動作下被驅(qū)動，神刀的刀身之上，一枚枚血紅色的符文逐個亮起。
“喝！”
八千代婆婆伸出蒼老干枯的右手，抓起神刀。
寬大的白衣緋袴像是充滿了氣體般鼓脹起來，老人那銀灰色的長發(fā)仿佛超越了地心引力，無風(fēng)自動漂浮而起。
而在八千代的身后，雪宮汐隱約看到了一個模糊的男子虛影，男子周身布滿鎖鏈，貼滿符咒。
刀鋒橫斬，卷起風(fēng)壓，掠過雪宮汐的臉頰，如刀刃般凌厲，刮得她的臉生疼。
現(xiàn)在的八千代，一舉一動都攜帶著強大的威勢。
“這就是將一生奉獻于神明的巫女所能驅(qū)使的力量?！?p> 收起神刀歸于祭壇，八千代再次變回了原本那個稍顯佝僂的老嫗姿態(tài)。甚至比原本更顯老態(tài)。
御神刀·比木由良。陰陽局世代供奉直至今日，寄宿靈力，為比木神社本殿供奉神體，因其鋒銳凌厲，常人見之傷魂，輕易不出。
“這就是神明的力量嗎……”
“不，雪宮汐你錯了，這不止是神明的力量，更是人族的力量?！?p> “造神的儀式被先祖?zhèn)鞒型茝V，人類聚居結(jié)社，以生人祭祀創(chuàng)造神靈，供奉神靈。以祝禱之術(shù)借神明之力于己身，附神靈之性于兵刃，討鬼斬妖。人族，終于有了戰(zhàn)勝惡鬼的能力?！?p> “你一定聽過那些耳熟能詳?shù)墓适拢咛煸?、伊邪那歧、伊邪那美、天照、月讀、須佐之男……但在那些故事背后，我們陰陽局所堅守的秘密，才是神靈最初的來歷?！?p> “在有了能夠抵御惡鬼的能力以后，人族的數(shù)量迅速擴張。鬼的生存空間減少，人族的活動范圍不斷增長，每產(chǎn)生一個新的人族部落，就需要一個新的神靈，在這一過程中，神明的數(shù)量也大量增長。八百萬神明的說法，便是在人類討鬼爭天地的最盛期產(chǎn)生?！?p> “惡鬼被人族驅(qū)趕出世界中心之后，是人族不同部落之間的征戰(zhàn)，人與人的征戰(zhàn)，舞臺是刀槍劍戟，無需神靈的力量。但人族部落戰(zhàn)勝其他部落后，便將戰(zhàn)敗部落的神靈廢棄，或是將其并入自己部落的供奉體系。神靈與神靈相互融合，神話的故事也不斷被修改，最終形成了今天的模樣，也就是島國現(xiàn)今的神話故事體系。”
“而在人族統(tǒng)一天地的過程中，鬼并沒有被絕滅。由于人族的強勢，力量弱小，沒有智慧的鬼大多被輕易殺死。惡鬼的主要活動范圍轉(zhuǎn)入人跡罕至的山川幽境，深海等等?；^鬼、雪女等妖怪的故事至今沒有斷絕，正是惡鬼尚未全滅的證據(jù)?！?p> “與需要長期訓(xùn)練，使用種種儀式手段才能強大起來的我們不同，妖鬼們天生就具備強大的力量。人族在大地上已經(jīng)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但仍然要警惕妖鬼的反撲。這就是陰陽局的第一使命?！?p> “婆婆，惡鬼仍會卷土重來？”
“惡鬼的卷土重來一直都沒有停止過，早在千年前，便有三只至強的惡鬼，試圖挑戰(zhàn)人族秩序。這三只鬼的名字你們這些新巫女也一定很清楚?！?p> “千年前，三只……婆婆您是說酒吞童子、玉藻前、大天狗三大妖怪？”
“沒錯，世俗界民間傳說，島國三大妖怪。他們曾是千年前惡鬼的三位領(lǐng)袖。雖然這三只妖怪的故事你肯定聽過，但是你一定沒有聽過陰陽局秘密保留的卷軸中記錄的原始版本?！?p> “原始版本？”
“沒錯，難道你覺得世俗界的傳說故事就是歷史的真相？”
蠟燭的光芒閃爍，八千代婆婆布滿皺紋和老人斑的臉上映照出陰森：
“那可是鬼的故事，不是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神話傳說，背后全是血淋淋的骨頭！知道酒吞童子為何被稱為惡鬼的首領(lǐng)嗎？因為它試圖把自己轉(zhuǎn)化為鬼神！而且……它差點就成功了，如果不是當(dāng)時陰陽局的領(lǐng)袖安倍晴明大人神機妙算，島國的歷史可能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八千代婆婆深吸一口氣，正準(zhǔn)備往下說，但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自嘲道：
“唉——我和你說這么多沒用的故事干什么，果然還是老了，人就變得嘮叨了?！?p> 老婆婆抬起頭，似乎是在追憶往昔：
“在神社待了這么多年，遇到了后輩總想多說幾句。這些東西和你身為巫女要做的事情沒有多大干系，可能還會動搖你原本堅定的信念，我覺得不如還是跳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