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到郊外,正副駕駛下來兩個醫(yī)護打扮的人,摘下口罩:“多謝趙老?!?p> “不客氣?!?p> 玫瑰不解:“為什么那些人會那么怕您?”
“不是怕。”
趙老淡漠一笑,髣髴天下人追求的功名利祿于他不過過眼云煙,“只是救過他們的將軍?!?p> 可他寧可沒救過這個人!
是他領(lǐng)著飛機大炮,奪下了這片賴以生存的家園。
也更恨自己,醫(yī)人外傷,卻無法治療麻木不仁的視而不見之心。只能眼睜睜看著國豐家茂的土地成為他國耀武揚威的資本。
“替我?guī)Ыo訓文一句話。”
“您說。”
“我外祖母是漢人,我呢,也有一個被遺忘了太久的名字,如今終于想起來,叫趙統(tǒng)一?!?p> 玫瑰頓時模糊了眼眶,跪下,給他深深磕了三個響頭:“我一定替您帶到?!?p> 冬日的上海城,浦江水冷得鉆心刺骨,悠悠蕩蕩一路南下,像一縷無魂無魄的浮萍,除了飄浮,還是飄浮。
趙老凝視這片曾經(jīng)環(huán)繞著青山綠水的山河,抒發(fā)感慨:“我老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怕是趕不上你們的喜酒了。屆時,記得來我墳頭多上兩柱香……”
玫瑰二人走后不久,一隊鬼子追趕上來,背對著他們的趙老長臂一揮,白色的長袍與光禿禿的枝椏竟十分應景:“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啊---”
鷓鴣聲,咕咕又咕咕,聲聲摧心傷肝,斷人腸。
這一日,郊外的林子里,愛國之士的鮮血染紅了遮蓋天穹的濃霧。碧海蒼穹,總有一席之地能容納此等英靈。
千里尋夫,一路上有太多鬼子設(shè)置的關(guān)卡,她們沒走大道,一直在翻山越嶺,路程雖繞,還遇到了不少難以預料的危險,幸而兩人相互扶持,彼此打氣,總算走完這一程。
抵達南京城時,因女子的裝束太容易引人注目,兩人靈機一動扮作乞丐,還故技重施,往臉上抹了不少灰土,邋里邋遢混進城里。此刻的南京,也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找到落荊棘此前落腳的大飯店,他已于半個月前退房,去向不明。
玫瑰早已預料到這種情況,決定先了解南京城里的動向??扇缃駝e說打聽消息,連見到個人都很難。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大爺,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聽懂他在講什么。
原來整座城并不是沒有人,而是都擁成一堆,在市政廳聲討斥責。估計里頭的人要是膽敢出來,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們淹死。
玫瑰擁有一世的經(jīng)歷,明白一個月后這里將會發(fā)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殘暴行徑,可她卻無能為力。
這個時代,這群同胞,他們承受的遠遠要比歷朝歷代更沉重得多,尊嚴的喪失、人格的踐踏,甚至是民族的屈辱,完美詮釋了什么叫做---落后就要挨打。一樁樁一件件,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可人命于某些人而言,卻不過爾爾。
“你怎么了?”
“沒什么?!?p> 玫瑰斂起過于激動的情緒,忍痛掉頭就走,可說出來的話,字字重如千斤,“我與夫君,勢必與這座城,共存亡!”
流淌的血液仿佛遇上了強勁的風力,不停驅(qū)趕它們在滾動,加速脈搏的心率,四肢百骸突破身體的極限,一抹橙色的光刺穿緊實的衣物,瞳孔里迸射出橙亮晶光。腳踩墻壁,人影一晃,縱深躍出小巷。
喧鬧不止的市政廳外,一肥頭大耳的家伙站在正中央,說著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企圖安撫人心,可這一套說辭,換湯不換藥,早已麻痹不了人心。
不知是誰舉起了一塊磚頭,砸傷了他半張臉,血肉模糊。其余人見狀,紛紛效仿,誰敢攔他們就砸誰,不止人,還有這座冷冰冰的建筑,兵將再多,也多不過人民群眾,聽著玻璃碎裂的聲音,嘩啦嘩啦,真是大快人心。
魔怔的玫瑰甩開阻擋自己的國民兵,一路闖進去,捕捉到一個瘦巴巴的光頭,人中上的兩撇胡須跟鬧著玩似的。無數(shù)深藍軍裝的將士把她圍得水泄不通,為光頭保駕護航。
光頭誣賴她是奸細,下令活捉。
早已失去理智的玫瑰露出森冷的陰笑:“擋著我,死!”
寒風凜冽的冬日,居然飄落下了白色的花瓣,輕輕柔柔,跟沒有重量似的,落在地上、樹梢和人的肩頭。
揚言要開槍的人,一動也不動。
時間又一次被暫停,橙色的戒指落在紫瞳少女的手中,還有明顯意外的語氣:“真沒想到,你那么快就突破了第二層?!?p> 失掉戒指的玫瑰渾身無力,軟倒在地上,腦袋仿佛被攪翻了天地,混沌又刺疼,咬著牙,回嗆她:“我也沒想到,你居然利用它來控制我……”
“不這么做,你會乖乖屈服嗎?”
“我要取消跟你的交易!”
“那可由不得你!”
步伐不緊不慢,隨裙裾彎折下來的雙腿與玫瑰的碰撞,捏住她的脖子故意發(fā)出冷笑,“別忘了,你要是毀約,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的夫君,都將死無葬身之地?!?p> “那你倒是動手啊!”
既然國人無懼生死,那就讓鬼子跟著一起陪葬,也免去了該遭受的屈辱與不堪。
女人的果敢與堅毅,遠比他人想象的還要濃沉。
白色的花瓣落在少女的手背上,蝴蝶緊隨而至。幾近窒息的喉頭突然被松開,大口的新鮮空氣灌進了玫瑰的肺里,胸腔劇烈起伏,深喘著氣。
圣女捻著花瓣,與撲翎著翅膀的蝴蝶玩耍:“你很囂張哦。不過沒關(guān)系,總有你求我的那天!”
圣女追著蝴蝶,毫不猶豫縱深一跳,碧綠色的湖水只余下半縷白色的裙影。
驚醒。
暌違許久的日光投進破廟的窗戶上,刺痛了玫瑰的眼睛。翕合幾下,搞不明白圣女為何放過自己?
翻身下地,彼時的街道人滿為患。仿佛時光倒流,又一次見證學生們的愛國之情。眸光深了幾分,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沿著學生們的方向跑,不小心撞到了人。道了聲歉就要往街對面疾步,誰知被人推倒:“一個臟兮兮的乞丐,知道我這套西裝有多貴嗎?真以為道個歉就能了事?”
狐假虎威的富家少爺梳著大背頭,滿頭油光,身后幾個隨從耍了一套花拳繡腿,叫聲都比腿腳威武,跟耍雜技似的。
“愣著做什么,給我打!”
玫瑰知道自己打不過,硬著頭皮往后跑,而且專找人群多的地方,沒想到他們兵分多路對她圍追堵截,最后卻撞上了死胡同。
“你跑啊,讓你跑!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小乞丐的腿腳有多厲害!”
富家少爺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步步緊逼,把她的路堵得死死的。
玫瑰背抵在臟兮兮的墻壁上,手臂往后探去,摸上了落荊棘留給自己的防身武器,瞅準時機出手,以達到一石多鳥的計劃。
“方大炮,你又出來造孽了?”
巷口走進來一道人影,白色的大褂長袍,還留著舊時的長辮子,目光深遠,落在方大炮身上,仿佛有無數(shù)只螞蟻正往他身上鉆。
“你怎么老是陰魂不散?”
崩潰的方大炮趴在地上,不情不愿磕了好幾個頭,面無表情甩出幾句丟人現(xiàn)眼的話,“孔爺爺午安,不孝孫兒方肅正給您磕頭了?!?p> “乖,過來給爺爺捶捶背?!?p> 方大炮:“……”
爬起來指著男子的鼻子罵:“少給我欺人太甚,孔知洛我告訴你,別以為穿大褂留辮子就真以為這還是你們清朝的天下,我告訴你,這是民國!什么偽滿洲國,統(tǒng)統(tǒng)是放屁!你娘嫁給了漢人,你們高貴的皇室血統(tǒng)再也不純正了,哈哈哈哈---”
囂張的手指被孔知洛咔嚓一掰,斷了,一陣風從方大炮的嘴巴子閃過,接二連三,整張臉的巴掌印,明晰又血紅。方大炮的隨從本就欺軟怕硬,見自家少爺被打成這樣,急忙跪地求饒。
“滾!”
孔知洛替她解了圍,玫瑰感激不盡。還沒來得及道謝,幾塊銀元放在她的面前,語氣溫和:“以后注意點,遇到他躲遠一些。”
起身時,身后傳來一讓人不知如何回答的疑惑:“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避著他?”
孔知洛甚覺好笑,卻也沒多做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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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殺出個方大炮,阻斷了玫瑰的計劃。只能先回破廟,找長生商量下一步的計劃。
可沒想到日已近黃昏,都沒有看到長生的蹤影。
不能再等了,玫瑰趁夜色昏黑,再次回到城里,沒想到恰好遇上封城,一大批軍人踏著步伐跑過來,把所有人都趕進城里,不再允許進出??磥硭侨找獨⒐忸^的記憶已被抹去,只留下負隅頑抗的戰(zhàn)斗力。
短時間內(nèi)是無法出城,只期盼長生看到自己在墻上留下的消息后先躲起來,靜觀其變。
南京的冬天真冷,空曠的街頭,三三兩兩的人群聚集在一起烤火,每個人口中說出來的消息,足夠引起一陣大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