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后來,直到元宵節(jié),熾蓮成了婦孺皆知的人物,各家爭相宴請,并以一睹其風采為榮,攪得熾蓮煩不勝煩!
恰巧,元宵后左相夫人又覺得咳喘胸悶、神昏無力,只得臥病在床,請醫(yī)配藥養(yǎng)著。熾蓮這邊得侍疾奉母、料理內務,那邊開朝后又正式接了宮中教習禮樂、編排歌舞一職,于是整日奔波在內廷外府,沒有片刻清閑。
也難為她生的如此心竅,可以照管的過來,然而到底自幼金貴,每日總有些乏累犯懶的時候,這天傍晚,她乘轎回府時,便滿臉倦容難以支撐了。
走至半路,雙兒打起簾子問道:“姑娘,咱們走哪條路回去?”
熾蓮連好好坐著的力氣都沒有,半靠著回道:“從后巷走吧,悄悄地,直接進內院找母親!別叫那些婆子煩我!”
“是!姑娘歇著吧,到了我叫您?!彪p兒說著放下簾子,熾蓮在轎內微闔著眼出神,正要睡著時,轎子卻突然停了下來。
原來,那邊迎面又來了一乘轎子,巷子狹窄,無法并行,所以雙方僵持住了。
雙兒不想吵鬧驚醒了熾蓮,本來想著讓了也就罷了,誰知那小廝先嚷了起來,道:“你們瞎嗎?退后,讓我們先走!”
雙兒雖然是好脾氣,卻也不是軟弱可欺之人,何況熾蓮在轎上,她的身份容得幾人這樣無禮?便沉了臉上前質問道:“你們是誰?憑什么我們讓?”
那小廝道:“我家主人是相府貴客,還不讓開!”
“既是貴客,為何不從正門出?”雙兒冷笑哼聲。
“流萍!不得無理——”那小廝聞言語塞,正這時,卻聽見對面轎子里有人說話,“人家是相府千金,自該我們讓她!”
丫鬟打簾,扶出來一位美人!
對襟齊腰襦裙,外罩月下合歡蘇繡大衫,發(fā)髻梳得極高,簪吐珠展翅金鳳釵,露著一截長長的潔白頸兒。吊眼睛、細長眉、鵝蛋臉,模樣氣勢十足,拿眼瞥熾蓮的轎子,話雖說的好聽,聽來卻全無客氣的意思。
“原來是風襲月——風姑娘!”
雙兒見了,提高了嗓門,她故意讓熾蓮聽見,可熾蓮在轎內卻并無反應,雙兒只得耐著性子,順嘴問了聲好不再言語。
原來這風襲月本叫做馮歡,也是官宦世家出身,因遭逢變數、家道中落最終托身勾欄。然而她向來心高氣傲,不堪輕賤,終日自哀傷心天命不善待,于是自名“風襲月”。
說起來,她也算是個才女,常常是官宦貴胄們私宴的座上客,在京都一帶可算得芳名遠播,有不少公孫王侯欽慕,所以自認才學不差熾蓮,因此聽聞她得御筆親封,是頭一個便不服氣的。
“賤妾聞,相家女公子獲陛下親賜‘天下第一才女’,一直好奇卻未見是何姿態(tài),今日窄巷相逢便是有緣,妾已特意下轎問好道和,怎不見女公子還禮?”熾蓮的沉默叫她覺得受了輕慢,風襲月不禁諷刺道。
雙兒看出她有意耍潑,便笑了笑,一副客氣地還了嘴:
“我家姑娘近來宮中、府中兩邊操勞,每日只得路上在轎中小憩片刻,這時累得不能起身!您既有賢名,怎不知體諒?”
風襲月瞪了她一眼,一旁小丫鬟提醒道:“風姑娘,咱們該回去了!”
風襲月應了一聲,轉頭又向熾蓮喊道:“女公子,窄巷相逢難得有緣,出來一見又如何?莫不是真名不副實,不敢相見?”
默了半晌,見仍是無人理她,風襲月勾唇冷笑道:“又或是秉性家傳,天生羞澀?”
“雙兒——”
只聽轎中輕喚一聲,雙兒忙上前打簾,轎簾一掀,竟如捧出一顆明珠一般!
惺忪杏眼微啟,三分含惱七分生厭,纖纖玉手搭在雙兒胳膊上,露出兩只掐絲細金鐲,指甲青蔥似的白凈,青絲如瀑是家常打扮,披著一件白狐領煙色繡八仙花斗篷,與轎內襯的青花縐紗相映成趣。
這兩人站在一起,風襲月繡紅袍子盛氣凌人,算上發(fā)髻又高出熾蓮許多,熾蓮妝容隨意,乍看之下頗有些被壓制了,然而細看神色氣質,又似不同……
“風姑娘直爽,我既出來相見,閑話就不愿多說了,‘天下第一才女’——我可以送與風姑娘!”
熾蓮悠悠說道,其中鄙夷之色毫不掩飾,
“聽聞風姑娘常恨褔薄、悔入勾欄,只希望風姑娘早日如愿,能離開京城這是非之地,別的幫不上,盤纏可以由我來出,算是我救姑娘于風塵之中?!?p> 原來,不知是不是她上回整頓了家中的姬妾,左相近來竟與風襲月交好,往來親狎不避口舌,她母親正為此事心中郁結犯了病。
熾蓮雖是個明事理的人,卻也真性情——固執(zhí)護短、快意恩仇的,自然又厭惡極了風襲月。如今撞見她從后巷出來,這般有意尋釁,更笑她母親軟弱無能,又怎能容她?
風襲月雖已心動,可畢竟心性甚高,受不了這樣羞辱,于是怒道:
“誰要你施舍可憐,再者說圣上親賜,你豈敢輕易轉贈?不過拿我取笑罷了!我風襲月自問不輸于你,若要!也必是堂堂正正地要!你若有膽量,可愿與我在眾人面前比試?若我輸了,自然無臉面留在京城;若你輸了,向圣上告罪請旨,你可敢?”
“風襲月——你打的好算盤!”
熾蓮瞪了她一眼,別過頭去,陰沉著臉道,
“我的名聲乃圣上親授,不敢應戰(zhàn)便是叫天下人笑圣上;戰(zhàn)而敗更是令圣上受辱;就算戰(zhàn)而勝之,你我地位懸殊,也不過平白叫人笑我自降身份罷了!”
聽她這樣說,風襲月只以為是不會應戰(zhàn)了,然而熾蓮卻又勾唇一笑道:
“也罷,我本不必搭理你,但整日雜務纏身正好無趣,奉陪便是!”說著她又自回轎中,雙兒放下轎簾,家仆抬起來就走了——那氣勢沒有敢不讓道的!
可風襲月這時卻忽然心中失了主意有些惶恐——這哪里還是自己的是什么好算盤?
那一番話分明在告訴她,她熾蓮今日不應戰(zhàn),這還只是她自不量力的玩笑;但要是應戰(zhàn)了,無論結局如何,自己都是在叫圣上難堪,圣上又豈能容得她?
便是出了事,她熾蓮是何等恩寵?頂了天,圣上不過責罰她兩句小孩子任性罷了,便是細究,有孝字當頭也好說,可自己卻只怕是騎虎難下了!
風襲月深吸一口氣,不禁有些后悔,如今——或也只能力壓大勝,才能有一絲轉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