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曬進(jìn)了山谷里,將地面分割成了一半陰一半陽。
黃廷益已經(jīng)醒來,但眼皮格外沉重,好像有千鈞之力,壓得難受極了。他靜靜躺了一會兒,沒有馬上睜開眼睛。
雖然閉著眼睛,但他心中正思緒翻騰。
從山崖上落下竟然沒死,怎么說也是個奇跡了,這本來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但他沒有心情去考慮——到底是山崖不高還是自己真的有所謂的主角光環(huán)。
如今實在是高興不起來,他感覺五臟六腑都要碎了,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動,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都傳來鉆心般的疼痛。他想要蜷縮成一團(tuán),身體卻動彈不得;他想呻吟出來減輕痛感,可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
劇烈的疼痛使得他意識變得越發(fā)清晰,腦子里浮現(xiàn)出落崖前的一幕幕——與野豬的生死搏斗、在篝火旁吃著烤肉、抹黑尋找溪流、和溫小姐一起落崖……那位溫小姐怎么樣了?是生是死?有沒有受傷?一系列的想法紛至沓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恢復(fù)了一點(diǎn)力氣,嘴唇上傳來酥麻的感覺,有些濕潤,接著嘴巴被輕輕扳開,一股清涼的液體流入口腔,流過干澀的喉嚨,仿佛有如甘露般甜進(jìn)了心房,舒服得連毛孔都張開了,疼痛似乎減輕了不少。
從口里溢出來的液體順著下巴和脖頸流淌,如同一只毛毛蟲在緩緩爬動,有些癢,他想用手抹去這只“毛毛蟲”,也想尋找這清涼液體的源頭。他猛地睜開了眼睛,陽光有些刺眼,瞇瞇一陣眼睛,才適應(yīng)了光線。
映入眼簾的正是溫小姐,坐在地上,將水壺里的水緩緩倒入自己口中。她頭發(fā)蓬松散亂,面色憔悴,嘴唇上起了皮,這副模樣與之前的溫小姐有天壤之別,但在黃廷益看來,還是那么美麗動人。她滿臉皆是關(guān)切之情,睫毛忽閃忽閃的,眼神里有一絲無助和憂傷,但更多的是堅強(qiáng)和剛毅。
見黃廷益睜開眼睛,溫小姐頓時欣喜起來,正在倒水的手抖了一下,灑出不少水,打濕了黃廷益的脖頸和衣襟。
黃廷益不知從哪兒來了力氣,嘟起嘴唇把水壺頂高一點(diǎn),沙啞著聲音說道:“夠了夠了,再多就要水淹七軍咯?!?p> 溫小姐被這突然的打趣逗樂了,沒想到他開口便說出這樣的話。她露出明媚的笑容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币贿呎f,一邊從自己衣角上撕下一小塊布,替黃廷益擦拭下巴和脖頸處的水漬。
眼里看著溫小姐一顰一笑,感受著她輕輕的擦拭,衣襟上還傳來淡淡的清香,黃廷益不禁有了些醉意。
他從未談過女朋友,做什么事都得自己動手,即使生病了也只能拖著沉重的身軀去醫(yī)院打針吊水。一個人的生活雖然自在,但內(nèi)心里的那種孤獨(dú)感,還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陣陣襲來。自從離開父母進(jìn)大學(xué)起,一直到現(xiàn)在,何時體會過這樣的關(guān)心和照顧?
溫小姐見他呆呆地看著自己,若是以前,必定要怒斥一聲:“登徒子!”但不知為何,她此時卻沒有一絲反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臉頰上升起了兩團(tuán)淡淡的紅云。
昨夜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沒想到一腳踩空,滑落山崖,因為自己,連累了黃廷益也掉了下來,她心里滿是愧疚和自責(zé)。
好在山崖并不高,只有十丈左右,崖底看起來數(shù)百年間都沒有人和野獸的蹤跡,積落了一層厚厚的枯枝敗葉,緩沖了大部分力道,這才讓兩人撿了一條命,只是雙雙摔暈了過去。
由于被黃廷益攬在懷里,沖擊力被擋掉了不少,她身體的狀況要好得多,天不亮就醒來了。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耳邊野獸嚎叫,山風(fēng)呼嘯,她有些冷又有些害怕,叫了幾聲黃廷益卻沒有絲毫回應(yīng),不過聽他還有呼吸聲,心里稍安。
她不敢亂動,雙手抱著膝蓋默默等待天明,可坐了一會兒便支撐不住,昏昏睡去,直到被耀眼的陽光晃醒。
她拖著扭傷的腳,一瘸一拐勉強(qiáng)走著,大概看了下四周的環(huán)境。
現(xiàn)在兩人身處一個山凹里,四周都是陡峭的石壁,以兩人目前的狀態(tài),連動一動都很困難,就更別說爬上去或者其他了。
不過她生性樂觀豁達(dá),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并沒有被這些嚇倒,最要緊的是黃廷益的傷勢如何。
聽著他的呼吸,她心里生出一種異樣的情愫,眼前這個昏迷不醒的陌生男人,竟然成了她現(xiàn)在全部的依靠。
靠著他,擊斃了兇悍的野豬;靠著他,沒有讓自己一人落下山崖;甚至是靠他抱著擋掉了大半力道,自己現(xiàn)在才能坐在這里胡思亂想。
這個男人有著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感覺,不知道是否因為來自海外的緣故,他顯得格外獨(dú)特——四書五經(jīng)一竅不通,卻談吐不凡,懂得這么多學(xué)問;年紀(jì)輕輕,卻見識廣博,腦子里有各種奇思妙想;待人隨和真誠,整個人卻好像籠罩在云霧之中若影若現(xiàn),有種說不出的神秘感。
不過神秘也好,陌生也罷,此時只能靠兩人相互扶持,共渡難關(guān)了。
她不懂醫(yī)術(shù),又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喂一些清水,想讓他快些清醒過來,沒曾想還真的管用。就現(xiàn)在這種狀況,他還不忘開玩笑,這人究竟是沒心沒肺,還是心態(tài)沉穩(wěn)從容至此?
她柔聲問道:“昨夜落下來我壓著你胳膊了,還好嗎?”
黃廷益能清楚地感覺到右邊肩膀和手臂沒了知覺,并傳來一陣陣劇痛。他忍著疼痛露出一個笑容道:“大體上還好,就是你太重了,把我胳膊給壓斷了?!?p> 溫小姐聽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明明是自己拖累了他,可在這生死之間,他卻沒有任何埋怨,反而逗自己開心。她心中愧疚更甚,收斂起笑容,輕聲說道:“對不住,連累你了。”
“不礙事不礙事。”黃廷益搖搖頭,顯得毫不在意,說完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又道:“我說,你要真的心里過意不去,也是可以報答一番的。”
“你……想要什么?”溫小姐雖然信得過他的人品,明知他不會提出什么無理的要求,不過心還是砰砰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