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師與徒
馬蹄踏在雪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隨著面前出現(xiàn)一座帶著院子的小茅屋,馬蹄聲戛然而止。
破軍輕盈的跳下馬來,摘掉頭上的斗笠,抖落上面的雪花。
時間已是黃昏,破軍將馬拴好,輕輕推開房間的門。
屋內(nèi)燒著暖融融的爐火,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正倚著窗框,用顫抖的手舉著燭火,試圖照亮面前的一本書,感覺到有人來,他緩緩的抬起頭。
“師父,我回來了!”破軍將手中的斗笠掛在墻上,將另外的幾只蠟燭點亮,屋內(nèi)頓時充滿了溫和光芒。
老人身材消瘦,眼窩深陷,看到來人是自己的徒弟,他又緩緩垂下頭,繼續(xù)研究面前的書。
“那幾個村子的民夫,都被救下了?”老人嘶啞的聲音響起。
“您也知道,這種小事對徒弟來說,簡直手到擒來嘛!”破軍走到老人身邊坐下,開始在自己的褡褳中摸索。
老人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眼睛微微閉了一下——那是他表示滿意的方式,突然臉色煞白,倒向破軍懷中。
“您怎么啦?師父?“破軍吃驚的問道,聲音中帶著些許惶恐。
“不,不,破軍,我的徒弟,我只是知道你積德行善,一心為民的時候,我真的太高興了,只是心情太激動了而已。”
“師父,別這么激動,這樣一驚一乍的,破軍消受不起??!”破軍掩飾住內(nèi)心的不安,笑道。
短暫的沉默,一時間屋內(nèi)安靜的可以聽見蠟油融化的聲音。
“破軍,”老人首先打破了這窒息的平靜,“師父也許,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破軍感到悲傷正從自己渾身的每個毛孔溢出來,但他強(qiáng)忍住了這種感覺。
“不,不會的,師父,您會活下去的,徒弟曾經(jīng)對您許諾過,會帶您找到一處世外桃源,沒有隨處可見的凍死骨,不再有朝中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一處凈土!”
“孩子,一處凈土,”老人喃喃地說道。“但怎樣才算一處凈土呢,即使你帶著我真的找到了你說的那種世外桃源,那全天下的窮苦人民,他們又如何解脫這強(qiáng)壓在他們頭上的苦難呢?”
“師父,不論如何,我只求您一件事,活下去?!?p> 老人有氣無力的笑著:“一定?!?p> 破軍掏出酒壺,遞給老人。
老人喝了一口,擺了擺手,破軍把酒壺收起,攙扶著老人躺下。
“你知不知道,為了救我,你已經(jīng)成為繼聽雪閣、羊皮卷一起,成為皇上的第三大心患了?!崩先宿D(zhuǎn)向破軍,笑容里多了幾分擔(dān)憂。
“師父還是那么料事如神,”破軍說到,看到老人精神好轉(zhuǎn),他繃緊的神經(jīng)也放松了下來,“從天牢劫出您那天,我就已經(jīng)選擇了今天的結(jié)局。”
老人微笑著,胡子微微顫動,這是他對破軍表示滿意的方式。
“聽著,”老人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嚴(yán)肅,“如果,我說是如果,師父沒有撐過這個冬天,你也不要忘記自己的初心,為民,為天下蒼生的使命!”,說話間,由于過于激動,老人臉上多了幾分血色,開始連連咳嗽起來,破軍上前用手輕輕拍打老人的肩膀,以使他好受一些。
老人緊緊握住破軍的手。
“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師父!”
一種奇特的光輝在老人的眼中閃起,破軍多次見過這種光輝:敵軍兵臨城下,滿朝百官畏縮不敢出戰(zhàn)時,是師父挺身而出,率兵守城,孤身面對親王叛亂時,師父也無所畏懼;而最后,師父剛正不阿,被奸人陷害而入獄時,眼種都有著這種奇特的光芒。
師父曾告訴過破軍,那叫氣節(jié)。
破軍點頭答應(yīng)。
老人滿意的點點頭,剛才的激動耗盡了他僅有的力氣,他緩緩躺下,均勻的呼吸聲證明他已經(jīng)入睡。
破軍輕輕的嘆了口氣,他有一會兒出神的望著老人兩條已經(jīng)殘廢的雙腿——張公公在皇上的授意下對他人嚴(yán)刑拷打,逼他承認(rèn)那些子虛烏有的罪名,然而師父是個硬骨頭,始終昂首挺胸,皇上龍顏大怒,命人廢了他的雙腿,打入天牢。
他依然記得他獨身一人沖入天牢,救出師父的場景,隱龍軒和御林軍將他重重包圍,意圖將他和師父置于死地,他拼死殺出一條血路,突破重圍。
后來他聽說,因為他的這次劫獄,京城的防衛(wèi)力量足足擴(kuò)大了三倍之多,前后追責(zé)處斬的官員足有二十幾人之多,同時,鐵衛(wèi)這一稱號,也一并取消,延續(xù)了百年的鐵衛(wèi)歷史,就在他劫獄的那一天,就此終結(jié)。
我會繼承您的意志,師父。
破軍將老人剛才看的書卷起,小心的放在一旁;又將老人剛剛舉著的蠟燭吹熄,所剩無幾的蠟燭又讓他忍不住想起老人燈盡油枯的生命;每次師父說起這些,他都不愿意正面談起,然而,他和師父心里都清楚,能挺過慘絕人寰的酷刑,又被他救出法場,經(jīng)過這一系列磨難,能存活下來已經(jīng)是奇跡了。
破軍將墻上的斗笠拿下來帶上,他推開門,也已經(jīng)深了,外面依然下著鵝毛大雪,正如他紛雜的思緒。
看來今晚是睡不著了,破軍新想,前腳已經(jīng)邁出屋子,后面卻傳來他師父的聲音。
“破軍,跟著師父這么多年,沒有享過榮華富貴,卻遭受了這么苦難,你可曾后悔過嗎?”
破軍沒有作聲,快步走出小屋,關(guān)上房門,悲傷像潮水一般勢不可擋,這次他沒有在壓抑自己。
破軍從未后悔過。
在風(fēng)雪肆虐的平地上,一座孤零零的小茅屋迎風(fēng)而立,一個俠客,一個青年,在這漫長的寒夜中雙手掩面,無聲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