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空有些恍神，感覺自己聽錯了。
“就這?”梁知新又重復(fù)了一遍，“你不該給我找個超大的房子，然后每天給我很多錢……還有玩具！”
“我不要讀書！”男孩望著他，臉揪作一團，像個褶皺過多的包子，“我不要寫作業(yè)！我不想聽老師的鬼話！”
少年靜靜地站在那里，想再等等，等等他說出一句能夠讓自己不再心寒的話。
“你快點去幫我找！”梁知新走上前來，搖著他的手，“是你把我?guī)禄疖嚨?！你要對我?fù)責(zé)！”
“不然我就……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他張嘴作勢要咬。
顧空站在原地，像是一尊雕塑，既不說話，也不活動。只是任由男孩搖著他的手，亮著牙。
心里泛出幾分酸，突然有些后悔。
“俠，是不長久的?！彼蝗幌肫鹬翱次鋫b小說時，一段自己寫下的話。
“俠，是無私，是大義，但卻注定不能活得像普通人。”
“如果困惑之際，‘俠’做了一回好事，人們都會感激?！?p> “但倘若‘俠’想就在當(dāng)?shù)囟ň酉聛?，這是萬萬不得的?！?p> “如果幫助從偶然變成了習(xí)慣，假若‘俠’有一天沒做好，所有人都會討厭他。但如果是只偶爾一次出手幫助，則會流傳著游俠的美名?！?p> “人多半是健忘的，身邊最常見到的事和人，是最容易被忽視的?！?p> “美好這種東西最怕成為一種習(xí)慣?！?p> 右手傳來些許疼痛——是咬得正歡的梁知新，一股黏黏膩膩的感覺，就像泡在帶著油漬的洗潔精水里，他能夠看見自己的手掌被咬出了一個牙印，甚至還微微出了些血。
顧空用另外一只手摁住他的頭，又捏住臉頰兩邊的骨頭，上下發(fā)力，掰開梁知新的牙齒，把自己的手解救出來。甩了甩手，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男孩鼓著腮幫子，憤憤道。
背后有道黑影照了下來，他回頭看了眼，那珂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你打算怎么辦？”好友問了一句。
顧空苦笑一聲，用傷手拍拍男孩的腦袋，示意他跟著自己。然后走到門口，對著那珂努了努嘴。
那珂攤開手，表示無奈。
···
一路上，梁知新問了特別多的問題，但顧空一個都沒有回答。
“我們是不是要去你給我找的大房子？”
“里面是不是有很多錢和玩具？”
“沒有老師和作業(yè)吧?我也不用去學(xué)校吧？”
“無憂無慮才是童年?。 ?p> 那珂很少看見顧空臉上會有著這樣的表情，就像是自己十年前貪著好玩，半夜把蘿卜干塞進(jìn)他的嘴里，他被嗆醒之后的表情。
路并不遠(yuǎn)，大概十分鐘就到了。
三人站在一棟不大的三層建筑面前，頭頂上有一塊匾，寫著“派出所”四個大字。
“派出所”是秩序部的地方機關(guān)名稱，從編制而言，顧空屬于總部，而職位地位相當(dāng)于該分所的所長。而幫助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找到穩(wěn)定的生活來源，也符合公民正常福利申請的要求——所以審批速度相當(dāng)快。
山頭鎮(zhèn)派出所新員工梁欣正在前臺執(zhí)勤，她已經(jīng)見過顧空一面，對著他微微躬身，“您好。”
顧空點了點頭，又一笑，把梁知新拉到面前，“這個孩子叫做梁知新，我就拜托你們了。他脾氣很壞，還有些奇怪的幻想，請多擔(dān)待。”
“也不要因為我的緣故，而特別對他優(yōu)待，我只是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途中遇到了他，覺得可憐，順手搭救一把，但他能不能成才，終究還是看他自己?！?p> “喂——你說好的大房子就是這里嗎?”男孩感覺不太對勁，又開始搖著少年的手。
“他這是？”梁欣有些疑惑。
“這就是他奇怪的幻想?！鳖櫩斩紫律碜樱终拼炅舜昴泻⒌念^發(fā)，“我只答應(yīng)試著帶你來一個能夠生活的地方，這種待遇我以前想都不敢想，希望你好好珍惜?！?p> “你騙人！”梁知新忽然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小拳緊握，憤怒不已。
“你騙人！”
男孩開始用拳頭捶打著顧空，而少年一次也沒有躲，只拿手微微擋著頭。
他聽過一個故事，遇到毒蛇的時候，一定要看清它的體型，如果是大蛇，你還有活的可能性，而如果是小蛇，你多半已經(jīng)離死不遠(yuǎn)了。
因為大蛇明白只需要一部分毒液就能夠毒死獵物，而小蛇不懂，小蛇會把身上所有的毒液一次性都注入進(jìn)獵物的身體。毒液量如果過多，神仙都救不回來。
就像此情此景，男孩的每一下都用盡全力，而顧空也確實感覺很痛，但要讓自己買個教訓(xùn)。
等到他捶打得累了，又抓過少年的手臂，狠狠地啃上一口。
像是指甲嵌入手掌的那種疼痛，鮮血從少年的手上淌下，或者進(jìn)了男孩的嘴里，或是落在地面，化作一灘紅色的污漬。
“這……”梁欣看著臉色平靜的少年，又看向那珂——希望他能夠阻止面前駭人的一幕。
而那珂只是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fā)。
男孩漲紅了臉，表情扭曲，被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支配著。
顧空伸出手，像剛才那樣把他的牙掰開，把手臂解放出來，然后用這只傷手反著抽了他一個大嘴巴子。
“啪！”清脆的響聲回蕩。
男孩坐倒在地，手下意識地捂著自己的臉，突然有些懵。
少年緊接著探手出去摸他的口袋，找到一處凸起，手指趁著男孩恍神的時間從口袋里取出五張皺巴巴的紅色昌南幣鈔票。
梁知新見到錢被抽走了，一急，就又想撲上來咬他。
迎接他的是另外一個響亮的耳光。
“抱歉。”顧空的語氣很平靜，“我想收回，你拿不住這份錢。與其浪費，倒不如物歸原主?！?p> 梁知新摸著兩側(cè)被打得發(fā)紅的臉頰，開始抽泣。
“您是梁欣嗎?”少年轉(zhuǎn)過頭，對著女孩問了一句。
“是……是的?！彼€未從剛剛的驚愕中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回答。
“麻煩看好這個孩子，不要讓他作妖?！鳖櫩胀碎_兩步，把手伸向那珂，而好友也掏出了繃帶和傷藥，幫他做簡單的包扎。
“他該讀書，學(xué)學(xué)怎么做人。大部分事情上不用尊重他的意愿，而是幫他安排好?！?p> “也可以試試去昌南找他的父母，但他的家庭我懷疑有家暴情節(jié)，呆著不算好事，個人建議是負(fù)責(zé)出撫養(yǎng)費和固定探視權(quán)?！?p> “我不會再跟進(jìn)這件事情，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