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邀請

　　晚上九點(diǎn)整，醫(yī)務(wù)室外。

　　見鬼了……只說個地名我怎么知道是哪里？來的是不是太早了？

　　顧空和那珂對著一片林子發(fā)呆，今晚天氣不算好，云層籠罩，沒有半分月光，顯得格外黑。兩個人提著馬燈，踱步走著。

　　“你聽說過小樹林有什么比較出名的位置嗎？”少年望著那珂，有些迷茫，“比如什么約會圣地之類的?！?p>　　“有一個湖心亭挺出名的，不過那地方不適合我們?nèi)??！蹦晴媛冻鲆粋€無奈的笑容，又補(bǔ)充一句，“據(jù)說兒童不宜?！?p>　　“那就排除亭子，找找有什么地方比較適合見面?！鳖櫩論蠐项^，“不過約我們見面的人既然能夠在我們不察覺的情況下放下紙條，找我們應(yīng)該也不是難事?！?p>　　兩人一邊手里拿著學(xué)校的地圖，一邊對著樹林的位置指指點(diǎn)點(diǎn)。這片樹林是人工林，種得并不密集，整體形狀是一個圓，亭子在正中央，有點(diǎn)像一塊發(fā)綠的肚臍餅。

　　“湖邊的這塊空地感覺可以。”顧空伸出手指，在地圖上點(diǎn)著醫(yī)務(wù)室的位置，往北劃出一條線，指著一塊空地，“本來是規(guī)劃出來放室外健身器材的，后來因為經(jīng)費(fèi)就腰斬了，我們跟著牌子走就可以找到，不怕迷路?！?p>　　“行吧?！?p>　　兩人沿著鋪著石子的小路走了一會，走在前面的那珂突然停了下來，抬著頭盯了一會，顧空正想問他發(fā)生了什么，卻看見他舉起手，從前面的樹上摘下來一個東西。

　　“狗子，怎么了？”

　　那珂不說話，只把手里的東西給他看——是一個藍(lán)色的小香囊，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香味。

　　“虧你能找到這種……東西”打趣的話還沒說完，睡意席卷頭腦，兩人一起倒在地上，像兩塊齊齊趴在地上的豆腐，然后發(fā)出了鼾聲。

　　兩個穿著長袍的人從樹后走出，一人抓住一個，慢慢地拖走了。

　　···

　　睜開眼睛，濃霧依舊彌漫整個夢境。腦袋昏昏沉沉，有種周日下午睡得不省人事的抽離感。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氣，但看不見植物。憑著直覺跌跌撞撞走了一陣子，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少年有些擔(dān)心，莫名其妙地入夢，又是這種噩夢般的開頭，自己也沒有手段喚醒自己……如果再遇到和狌狌類似的生物，自己鐵定交代在這里了。

　　死在自己的夢里，還有比這更丟人的事情嗎？

　　他把手插進(jìn)外套的口袋，摸到了一根奇怪的東西。

　　“這是什么……”

　　少年把它拿在手上，定睛一看。見過，名字是迷榖枝。

　　此處消音。

　　別吧，新書不過五章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依舊是熟悉的感覺，雙手探到身前，像掰開一個橘子。

　　世界陡然清晰起來，像剛漂白過的襯衫。

　　面前確實出現(xiàn)了一個沒見過的生物，黑豆大小的眼睛望著他，“體毛”豐盛，富有蓬松感，像個籃球大小的毛球。乍一看的話還會以為這是路邊百貨商店里面新到的毛絨玩具。

　　少年沒敢直接靠近，長得可愛不一定不代表性格也可愛。經(jīng)歷過上來就動手要人命的狌狌，實在是不敢放下心。

　　“你的名字是顧空？”一個披著斗篷的身影從背后走出來，蹲下來伸出手摸了摸那團(tuán)毛球，“這是貘。能識夢。是我的朋友?！?p>　　單單聽聲音，分不出男女。被他一驚的少年退開兩步，對方望向他，似是等他回答，木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聽了她的介紹，沒來由地想到了小時候聽過的故事——有獸奇異，以夢為食。

　　“食夢？”

　　“認(rèn)識的識。識夢?！彼念^，糾正少年的說法。又拍拍毛球，對著少年招招手。

　　顧空走近了些，也蹲下身子，但沒膽子去摸。

　　下一秒，他看見那珂站在一個巨大的迷宮之中連連碰壁，而自己則在迷宮的上方。少年下意識地探手，想要為他指明方向，卻被一旁的人攔了下來。

　　兜帽放了下來，露出齊肩的短發(fā)，卻還戴著一張精致的面具——畫著火焰和齒輪的紋印，是教會的明顯標(biāo)志。

　　是她？

　　“您是麥加·李斯特？”顧空問了一句。

　　對方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輕笑一聲，“倒不用那么拘謹(jǐn)……從輩分來說，我算你學(xué)姐。”

　　學(xué)姐？顧空滿臉寫著問號。

　　“我今年大二?！?p>　　“請問……在夢里救我的那位，是您？”

　　“是我?！?p>　　“您也可以在夢境中醒來？”

　　“是的?！?p>　　“如果您可以進(jìn)我的夢境，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進(jìn)別人的？”

　　“是?！?p>　　“可以讓我進(jìn)那珂的夢境嗎？”

　　“不可以?！?p>　　“可他好像在做噩夢?！?p>　　“噩夢不一定是壞事?！丙溂油笫崃耸犷^發(fā)，“問夠了嗎？”

　　顧空點(diǎn)點(diǎn)頭，露出一個苦笑。

　　“那么，我正式向你發(fā)出邀請?！?p>　　邀請？

　　“你愿不愿意加入教會秩序部夢境分部？”

　　“夢境分部？”

　　麥加拍拍毛團(tuán)，那珂的夢境隨之消散。少年坐下來，視線與她相交，才驚覺她有一雙金色的眸子。

　　“夢境分部是成立不過一年的新部門。你應(yīng)該在教材上學(xué)過秩序部負(fù)責(zé)民事糾紛和軍事糾紛，而夢境分部負(fù)責(zé)的是，夢境糾紛。”

　　“夢境糾紛？就是類似我遇到狌狌的情況嗎？”

　　“這些不是普通的噩夢。”麥加摸摸毛球的頭，一些畫面逐漸呈現(xiàn)在兩人面前。

　　有中年大叔正在餐廳街邊的白桌上悠閑地喝咖啡，下一秒，一輛馬車直接撞了過來，大叔被馬蹄和車輪碾過，不成人樣。最后，馬車停下，司機(jī)跳下馬車，帽子下卻長著一張狐貍的臉。

　　有初中女孩約了玩伴一齊出門，剛走出家門，卻在自家樓道前發(fā)現(xiàn)了朋友的“尸體”，然后被背后突然套來的繩子活活勒死。背景中的鏡子映出一張沒有表情的豹臉。

　　有高中生在窗邊的書桌旁寫小說，正幻想著自己有哪一天或許能中個投稿，為家里減輕些負(fù)擔(dān)。寫滿了字的紙張忽地飄起，少年伸手去抓，卻不小心從三樓掉了下去。

　　細(xì)心去看，一只巴掌大的蜘蛛倒掛在窗戶上面，用一根絲線勾起了那張紙。在墜樓少年起身之前落在他的脖頸上，口器注入毒液，文藝青年變成了顫抖青年。

　　“夠了。”顧空心情有些沉重，“這些人會怎么樣？”

　　“會死?！?p>　　少年有些后怕，也有些憤怒。

　　“為什么人們不知道這件事情？”

　　“因為在現(xiàn)實中，夢境的力量并不明顯，而人是很脆弱的個體，有太多的死法，多到不會被懷疑。被馬車撞死的大叔在現(xiàn)實里是因公殉職，初中女孩因為私自下水溺水而死，而寫小說的高中生則是吃錯了藥。”

　　“也就是說，在夢里死去的人，在現(xiàn)實會以另外一種方式死去？”

　　麥加點(diǎn)了點(diǎn)頭。得到肯定的答案，顧空有些不敢相信，如此奇怪的事情真的會發(fā)生在世界上。

　　“看完了這些?，F(xiàn)在我代表秩序部向你提出邀請。你是否愿意成為我們的一份子?！丙溂拥恼Z氣忽然嚴(yán)肅起來，“我希望你能再三考慮。以個人的身份而言，我很希望你加入，因為能在夢境里真正醒來的人不多。但從實際而言，這份工作很危險，不是一般人能勝任?！?p>　　“如果你拒絕，秩序部也不會為難你，仍舊會保障你的安全。”

　　顧空很想心頭一熱就答應(yīng)下來，但理智告訴他，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答應(yīng)，就無法回頭。

　　“我需要時間考慮。”

　　“如果你準(zhǔn)備好了，就來醫(yī)務(wù)室找我。不排除你會再次遇見怪物，到時候我也會出現(xiàn)。”麥加重新戴起兜帽，對顧空的答案沒有感到意外，相反，甚至有些欣賞。只憑著一腔熱血做事的人，死得特別快。就算不死，也終有熱情消退的一天。

　　“一個禮拜內(nèi)我都在?！?p>　　···

　　兩個人搖搖晃晃地回到了宿舍。

　　大學(xué)宿舍的燈擁有特別的設(shè)計，利用某些礦石遇熱發(fā)光的特性，結(jié)合用新型能源改造過的小型蒸汽機(jī)，在發(fā)光的同時還具有一定的保溫功能，夏天則額外開通一條管道幫助散熱。

　　顧空把收到邀請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講了一遍。

　　“老毛，你想去嗎？”

　　“我不知道?！?p>　　“有個地方我覺得很奇怪。”

　　“什么地方？”

　　“貘?！蹦晴嬗檬种鹱约海涯抗夥旁趯Υ?，“那個貘為什么沒有攻擊性。它似乎也在山海經(jīng)里，只提了一句‘獸多猛豹’（注），后綴是豹，它是否屬于豹的一種？而在你見過的夢境里面，豹是會傷害人的?！?p>　　“是有些奇怪?！鳖櫩彰约旱南掳?，“但猩猩以素食為多，而在我的夢里，為什么最后出來的小狌狌會對著我流口水？那種看待盤中餐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掉?！?p>　　夢里的事情，真的能用現(xiàn)實邏輯解釋嗎？

　　實話說，兩人已經(jīng)對夢境乃至睡眠產(chǎn)生了一種恐懼。

　　你以為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然落入深淵。

　　顧空明白，自己和那珂都應(yīng)該還在教會的監(jiān)控之下，既是一種威脅，也是一種保護(hù)。

　　知道自己不用擔(dān)心安全，但就是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