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見你

　　那一天，我從卷起的一角，窺見了不同的世界。

　　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置于手邊的那本書冊，我從來，沒有真正翻開過?！置热沼?p>　　期初考試剛過去不久，在一片哀嚎聲中，迎來的便是一中的模擬體測。

　　環(huán)視一圈，空空蕩蕩的教室，林萌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筆不帶停地刷著卷子，全身心地抗拒著下一節(jié)的體育課。

　　“萌萌，走啦，去上課！”閨蜜芷溪在班級門口向林萌發(fā)出了惡魔的低語。

　　“……噢，來了?！绷置纫酪啦簧岬胤畔率种械脑嚲?，第一次感受到它們的美好。

　　芷溪看著她一步三回頭地在樓梯上走著，疑惑地問，“是碰到什么難題了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p>　　“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要抱著我的卷子們說一句——”

　　“我愛你們！”

　　“如果一定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

　　“一萬年？”芷溪笑著補充，但林萌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是當(dāng)體育課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時候。”

　　“嗯？”

　　“嗯什么？這相當(dāng)于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誓言了好嗎！”

　　芷溪默默跟在旁邊，看著她一臉認真的神情，眨了眨眼睛，試圖跟上這脫線的腦回路卻無果。

　　唉，算了，自己領(lǐng)的小傻瓜，能怎么辦呢？

　　“整隊。課代表組織熱身?！?p>　　“今天，我們有兩個項目要測。一個沙坑跳遠，一個800米。我們盡量考得快一點，然后剩下的時間，還是給你們自由活動?！?p>　　林萌轉(zhuǎn)著小腦袋做著熱身操，體育老師的聲音如魔音貫耳般鉆進來。

　　有一瞬間，頭頸間傳來清晰的“咔、咔”聲，像是很久以前某種古老的刑罰，讓她當(dāng)場裂開。

　　熱身操終究是要結(jié)束的。

　　當(dāng)林萌雙手高舉，腰部后仰，直愣愣地看著頭頂上暈開的太陽時，陽光刺眼，正大片大片地灑在鮮紅的操場和土黃色的沙坑上。

　　放下手，扭著手腕腳腕，處于樹蔭下的她看著光影間的分界線，心中感嘆。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彼岸和此岸之間的距離。

　　果真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念生，一念死。

　　然而，林萌同學(xué)是不可能逃過悲催的命運。

　　當(dāng)她安靜地站在助跑道上，看著眼前的沙坑。

　　世界，仿佛都沉默了。

　　小白鞋在跑道上顛了顛，深呼吸。

　　然后，沖！

　　眼看白線越來越近，踏板橫立，用力起跳，像是蝴蝶振動雙翅，掙脫空氣，飛起來。

　　“撲通”一聲，林·小蝴蝶·萌落在了沙坑里。

　　剛想借著小手撐一把，誰知沙子柔軟，起飛失敗，又一次跌了進去。

　　甚至最末端的沙子也像欺負人一樣凹陷，讓林萌本就不漂亮的成績又下滑了一點。

　　量距離的妹子拿著竹竿走過來，靠近時，用極其友善的聲音，輕聲說了一句。

　　“萌萌，站起來?！?p>　　而剛剛“站起來”的林萌，還沒從某偶像劇中脫離，便聽到了體育老師冰冷而殘酷的聲音。

　　“1米55，下一個。”

　　所以，體育課克她，她知道。

　　鮮紅的跑道上，站著一個勇士，她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800米成績。

　　眼前有些恍惚地發(fā)白，林萌緊緊握著拳頭給自己打氣。

　　作為一個人而不是咸魚，還是要有小目標的，比如——先跑進4分半！

　　“萌萌，等會要不要我?guī)?？”芷溪遞出善意的橄欖枝。

　　林萌接過，然后，無情地把它扔出去，帶著看淡一切的滄桑語氣，鄭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溪溪啊，你覺得，我真的追的上我校800米記錄保持者嗎？”

　　林萌看著眼前的跑道，魔音貫耳，體育老師說著規(guī)則與安排，“這次為了節(jié)省時間，我們和男生的1000米一起測，記得不要抄近道，不要搶道，要超車從外道超，都知道了嗎？”

　　“知道了?！?p>　　“好，各就各位，預(yù)備——，開始！”

　　兩個哨聲同時尖銳地吹響，無論在前方200米的男生還是面前的女生都如離弦的箭矢沖了出去。

　　林萌在人群中踉蹌一下，然后認命地邁開步伐。

　　手大幅度地來回擺著，心臟快速地在胸腔里跳，腳步輕飄飄的沒有什么實感。

　　喉嚨里漸漸泛出一陣陣的惡心，風(fēng)嘈雜地砸在耳蝸，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鐵銹味越來越濃，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少。

　　想停下來。

　　甚至有一些男生已經(jīng)反超過她，在持續(xù)的加速度中跑遠。

　　這其中——包括溫?，但他似乎沒有繼續(xù)加速的意思，而是保持著一個奇妙的節(jié)奏，使他和她的距離不遠不近，維持在二十米左右。

　　林萌此時身體搖晃，眼神失焦，大腦已經(jīng)放棄了思考。

　　哪怕這樣，奔跑的腳步卻沒有停下。

　　呼吸在心臟的鼓動下，逐漸規(guī)律，咚，咚，咚，一下一下敲擊在柔軟的地方。

　　不知是陽光還是運動的緣故，身體開始慢慢地發(fā)熱。

　　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就看著身前這個模糊的淺藍色背影，堅持地跑著。

　　“4分29秒?！?p>　　令人發(fā)懵的成績，身體自然而然，脫力地蹲下去。

　　想躺下，林萌剛軟下膝蓋，卻一把被來登記成績的芷溪拉起來。

　　“剛跑完步，坐下去會頭暈的?！?p>　　“溪溪，我頭，已經(jīng)，很暈了?！?p>　　“那也坐椅子上。來，我扶你過去?！?p>　　芷溪扶著攤在她身上的林萌，不安分的小腦袋抱著她的手臂晃來晃去，似乎在找什么的樣子，“在看什么呢？”

　　林萌眼睛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羽毛球場上，芷溪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fā)。

　　“這么累了，還想打球？”林萌抱著芷溪的手臂，坐在樹蔭下的木椅上，順了順氣，然后鼓著腮幫子，搖了搖頭。

　　球場上的男生，單手持拍，后背的衣服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腳邊的空地上有半瓶還凝著冰霜的礦泉水。

　　一人為陣，站在中央，輕盈的羽毛球被高高拋起，然后“嘭！”的一聲，帶著不可忽視的力量與速度沖向?qū)γ娴拙€。

　　看著球被挑高擊回，男生退到后場跳起，一個扣殺直擊對方前場空地。

　　對面快速上網(wǎng)攔截，幸運地一個輕挑，將即將落地的球再次送回。

　　男生隨即沖上網(wǎng)前，球拍指向?qū)Ψ接覀?cè)，也是一個輕挑。

　　只見對方腳步右移一步，球落向無人防守的左側(cè)。

　　前進，后退，扣殺，輕挑，林萌的目光追隨著那個幾乎所向披靡的從容身影。

　　正確的決策，謀劃的智慧，還有可怕的執(zhí)行力。

　　與他在教室交流時的和善溫潤不同，此時在球場上，他分明極盡鋒芒。

　　體育課結(jié)束便是快樂的放學(xué)時間，林萌回到宿舍，刷著班主任新發(fā)的信息，關(guān)于階段評優(yōu)的事情，即將到來的期中考將成為階段評優(yōu)的重要指標。

　　評優(yōu)？要好好努力了呢！不過，在這之前……

　　林萌從書架上，拿出那本寥寥幾筆的日記，垂下眼眸，鄭重地拿起筆，細細斟酌。

　　“那一天，我從卷起的一角，窺見了不同的世界?！?p>　　“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置于手邊的那本書冊，我從來，沒有真正翻開過?！?p>　　————分割線————

　　那一天，我看見一顆落盡了葉，只剩下枝干的樹?！獪?日記

　　鉛筆在草稿紙上輕點，試卷最后一道大題最后兩問還空著。

　　手機屏幕持續(xù)高亮，上面的消息一條一條趕集似地彈出來。

　　周五晚間的宿舍有些冷清，三張空空如也的椅子，唯留溫?一人坐在位子上轉(zhuǎn)著手里的自動鉛。

　　金屬自帶的重量壓在手指上，抑制住有些脫籠而出的暴躁。

　　左手接過筆，繼續(xù)緩慢地轉(zhuǎn)著，右手拿過放在書架上的手機。

　　各大一中企鵝群充斥著99+，溫?劃開置頂那個，反復(fù)@他的“模政一隊天下無敵”。

　　打開便是一個表白墻轉(zhuǎn)載鏈接，點進去，溫?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一中表白墻：“匿死，我昨天在羽毛球場上看到了球打的賊好，還超級好看的一個小哥哥【圖片】，上墻表白，求一個聯(lián)系方式?！?p>　　我愛學(xué)習(xí)：“前排發(fā)言，此處不得不把我們模政C位——開神，拉出來給大家嘮一嘮了?！?p>　　吃瓜群眾：“蹲一波大佬發(fā)言?！?p>　　是什么遮住了我的雙眼：“此時，我的眼里只有小哥哥的盛世美顏！”

　　我愛學(xué)習(xí)：“咳咳，@白開，先送上我們一中學(xué)霸的企鵝號?！?p>　　知情人士：“溫?，高一（1）班1號，眾所周知，按照一中的排號順序，1號！意味著什么就不贅述了?！?p>　　模政老學(xué)姐：“模政一枝花，就在不久前帶模政一隊殺出重圍，博得了市級二等獎的好成績！后生可畏！夸！”

　　戲精的誕生：“@白開，我的神仙室友終于是藏不住了嗎！”

　　開神的小迷妹：“@白開，天涼給你泡奶茶，天熱給你買冰棍，文武雙全，這樣的好男人，打著五三都找不到呀！小姐姐們快沖！”

　　爸爸去買桔子了：“@白開，看到這個消息，老父親很是欣慰啊，順帶想要內(nèi)部信息的妹子請私聊?！?p>　　……

　　手指一劃，關(guān)掉混亂的評論區(qū)，冰冷的筆桿撞在指尖上，溫?點進模政的群。

　　白開：“我愛學(xué)習(xí)？”

　　萌新來報到：“抓住本尊！@我愛學(xué)習(xí)”

　　我愛學(xué)習(xí)：“……開神，喊我？”

　　我愛學(xué)習(xí)：【弱小無助但能扯】

　　白開：“我又不打算把你怎么樣？術(shù)語怎么說來著？正向安利？”

　　我愛學(xué)習(xí)：“?。亢俸?。那開神有什么事需要向我這個粉絲頭子吩咐的嗎？”

　　白開：“嗯。會控評，洗廣場嗎？”

　　我愛學(xué)習(xí)：“？？？會?！?p>　　白開：“既然出道上墻了，請各位模政同僚給我安排一個“無心戀愛，只想學(xué)習(xí)”的藝人人設(shè)。畢竟我是有偶像包袱的人?！?p>　　我愛學(xué)習(xí)：【了解！】安排上了！

　　于是一夜之間一篇文章屠版各大朋友圈。

　　【震驚！那一天，開神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學(xué)霸，變成了有偶像包袱的出道藝人！】

　　各種表情包、圖文、混剪持續(xù)升溫，溫?本人在那條爆了的墻下留言。

　　白開：謝謝。但如今專心于學(xué)業(yè)，沒有戀愛意向。

　　傳聞中的開神短短一句話，再次激起了各圈的關(guān)注和反響，這件事后來被一中學(xué)子稱為——跨時代的“圈集融合事件”。

　　當(dāng)然，熱度就像保溫柜里的飲料，一旦拿出來喝之后，一定會慢慢變涼的。

　　期中考試成績的發(fā)布，就是一中熱門事件涼涼的終點。

　　“在想什么？”溫?拿著課本輕輕敲了下林萌的腦袋，看著林萌還有些發(fā)呆的側(cè)顏。

　　“嗯。”拉長的調(diào)子，眼神飄忽。

　　是煩惱期中的成績，還是在猶豫要不要吃他的瓜，畢竟他游走在各圈中心的小同桌在事情熱議時，意外地選擇了沉默，溫?猜測著。

　　女生卻只是轉(zhuǎn)過頭來微微一笑，“大概，沒什么?！?p>　　“話說，”女生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習(xí)慣性地歪頭咬筆尖，手肘輕輕地撞過來，輕聲詢問，“溫?，這個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那是一個工工整整的“?”。

　　放下手中的題目，少年微微側(cè)身，順手拿過伸過來的嫩黃色筆記本，漂亮的字直接在下面批注。

　　“?，象聲詞，形容物體落水聲?！?p>　　“嗯。”尾音向上勾著，軟軟地語調(diào)。

　　“不問嗎？”溫?看著小朋友在紙上圈圈畫畫，一副糾結(jié)地樣子，“表白墻。你似乎也被牽扯進去了，抱歉?！?p>　　小手在眼前擺著，軟軟肉肉的，林萌的聲音傳來：“啊，那個，有什么好問的嗎？”

　　物理課代表開始發(fā)期中的卷子，“物理成績出來了啊……”

　　“考的不好？”溫?接過傳下來98分的卷子，掃了一眼。

　　步驟跳快了？暗自記下需要補的步驟，將卷子放好，看向他身旁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的同桌。

　　“嗯?！?p>　　一張似乎是六字打頭的試卷被飛速扔進桌肚，只留小腦袋時不時地輕點著。

　　哭了？

　　溫?有些不知所措地慌亂，正打算組織語言安慰，林萌紅紅的小臉從臂彎里抬起，轉(zhuǎn)過身從書包里拿出一本破舊的一課一練。

　　紅筆，藍筆，黑筆，便簽，幾乎鋪滿了除題目以外的空白，期初只是緩慢地翻看，一頁一頁，認真而執(zhí)拗，忽然破空聲傳來，頁面被猛地翻到新章，林萌低下頭開始刷題。

　　“卷子，要分析嗎？”溫?放軟語氣，輕聲地詢問。

　　一股莫名的沖動，讓話語直接從唇齒中蹦出來。

　　“不會的，我教你。”

　　轉(zhuǎn)過來的女孩眼神清亮地看著他，唇瓣嘟噥著在低語什么。

　　然后一句小聲的試探，被耳朵過濾嘈雜清晰地捕捉到。

　　“可以嗎？”

　　“嗯?？梢??！笨隙ǖ拇鸢该摽诙?，不帶猶豫地直接。

　　溫?看著女孩緩慢而真實地勾起嘴角，眼底墨海翻涌。

　　他聽到一句無聲的感謝，透過一切虛妄與贊譽而來。

　　她說：謝謝，溫?。

　　深秋的白日，還帶著微涼的寒意，遠遠就能看到她裹著米黃色的圍巾走進教室，手里揣著一本教材，紅色的圈在白色的紙張上凸顯出來，零散地布滿小小的頁面。

　　溫?忽然不知該幸還是不幸，收了這么一個勤奮的學(xué)生。

　　“溫?，這道題第三問，我?guī)Ч竭€是有問題？”

　　溫?接過她手上的本子說，“嗯，我看看。”鉛筆點在本子上，劃出錯誤點，轉(zhuǎn)頭。

　　窗外的銀杏已經(jīng)失去了它金黃色的樹葉，只留下滿樹的枝干，女生背著書包直直地站著，看向窗外，神情隱沒在清晨的曦光里，大約在想什么。

　　溫?突然想到那天的體育課，為什么放棄了那個加速的機會？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小小的筆直身影，在不擅長的領(lǐng)域，哪怕是蚍蜉撼樹，也愿意去努力，去嘗試，去爭取。

　　收起紛亂的心事，將手上的家長會通知拍給父母，溫?打開日記本，“那一天，我看見一顆落盡了葉，只剩下枝干的樹?！?p>　　他合上本子，開始期待，勤奮的學(xué)生，明天會有什么新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