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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院

第三章 上元節(jié)

清明院 墨清閑o白羊 7872 2020-02-26 10:46:02

  憶之與宛娘同乘,富良弼與韓玉祁同乘,石杰與歐陽緒同乘,一行人坐著馬車,搖搖晃晃來到了宣德門外的樊樓街。

  憶之掀開了簾子,只覺得眼前一亮,滿街的燈燭熒煌,無比精彩。街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行人手里皆持著各色精巧的花燈,也有富貴人家的太太,簪著用珍珠或翡翠做裝飾,棗子大小的燈籠簪子,明晃晃的,在頭上閃耀。

  眾人在小巷里下了車,往巷子外走去。剛出巷子口,憶之正極有興致地東看看西看看,一位富豪大賈打扮的中年男人,甩著大袖迎面走了過來,險些與她撞上,幸好杏兒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二人從旁避了避,只見富豪大賈帶頭走著,身后是幾對女眷,有老有少,皆是精心的打扮。女眷身后是丫鬟奶媽子,再往后是兩列青衣男仆,頭頂皆戴著蓮花狀的燈碗,他們一面要注意著列隊的整齊,一面還要注意著頭上的燈碗,省的不小心翻了過去,著了眉毛和頭發(fā)。

  憶之與宛娘見商賈這樣浮夸的做派,悄悄打趣了一番,又用帕子掩了嘴笑。

  宛娘瞧見前方有藝人表演,招呼眾人一起去看,還未走近,丑旦打扮的藝人一面走著高蹺,一面做著古怪的表情,惹了行人發(fā)笑。前方還有口吐火焰的藝人,又惹了行人一陣驚呼,環(huán)境里,鑼鼓嗩吶齊響,人聲鼎沸,無比喧囂。

  再往前行幾步,便看見了用帶刺的樹枝編成的防護欄,防護欄里豎起兩根幾十丈高的巨竿,用彩色絲綢捆扎裝飾,竿上懸掛著紙糊的神仙、佛像、戲曲人物。巨竿中央是戲臺,臺上的人物,大多都是瓦舍勾欄里極有名氣角兒,也唯有官府才能一氣兒全聘來。

  眾人瞧了一會熱鬧,又往御街走去,御街道衢兩側也是一望無際的隔離,隔離后架設著燈山,高七丈,陳列著走馬燈、皮影燈、神仙燈、龍鳳燈。燈山兩旁又各有一尊菩薩燈,即文殊菩薩與普賢菩薩的塑像,文殊菩薩騎著獅子,普賢菩薩騎著白象,兩位菩薩皆是身高數(shù)丈,燭光從眼孔里射出來。兩位菩薩又都豎著一只手掌,從手指的指尖各噴射出一股清水,好像五股瀑布傾斜而下,極是精彩。

  行人見了菩薩,皆是虔誠作揖,唯有憶之歪著頭向后去看,她瞧見菩薩燈的身后隱秘地架著竹管,竹管連向后面的一口水井,井口架著轱轆,有兩名鋪兵在那鉚著勁兒攪動轱轆,將水往菩薩燈里送。

  先時的兩名鋪兵力竭,便退到一邊,后兩名鋪兵緊接了上來,如此循環(huán),四人皆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晏憶之看到這番光景,不由心生敬佩,再去看栩栩如生的菩薩燈,與虔誠叩拜的眾生,有些感慨。

  她回頭想與宛娘說話,她往左后方望去,眼見到的全是陌生的臉孔,便又往右側去望,竟然也是如此。于是原地打轉著去找,竟然一個也沒找到。又踮起腳,將視線放遠,在人群中尋覓了半晌,并沒有收獲。這下,心里略微有些慌張,便往外走了些。

  此刻,天越來越黑,觀賞花燈的人也越來越多,憶之艱難地在人群中穿行,一徑尋找,終于在一處燈棚旁找到了熟悉的人。

  那是殿前都指揮使劉屏將軍的嫡長子開封府左軍巡使劉宜蓀,他比憶之要年長十歲,他的妹妹劉秀瑛與憶之同歲,關系十分親厚,于是劉宜蓀愛屋及烏,對憶之的態(tài)度也十分謙和。

  這一會,他正在例行公事。花燈節(jié)熱鬧,安防便不容小覷,朝廷為了防火,每一處燈棚旁都設有安防處,配備云梯一架,巨桶一只,桶中儲滿了清水,還有鋪兵若干,方便維持治安。

  劉宜蓀瞧見了憶之,對她招了招手。憶之回以笑容,便往他處行去,不等憶之走近,劉宜蓀先從安防處簡易的茶棚下迎出來作揖,憶之忙道了個萬福。

  因為人聲嘈雜,劉宜蓀提高了嗓子,說道:“憶之妹妹怎么一個人,是否與同伴走散了?!?p>  憶之苦笑著,提高了嗓子道:“可不是嗎,也就恍了恍神,便只剩我孤家寡人了。”

  劉宜蓀道:“你不如在這里等等,如果能重遇是最好的,若是不能,晚些時候我送你家去,你看如何?!?p>  憶之正要回答,耳邊冷不丁炸開一陣鑼響,嚇地她縮了縮脖子,她醞釀了須臾,又打算說話,那表演的藝人開始吆喝,眾人聽他說得好,紛紛鼓掌叫好。憶之又等了片刻,再要說,安防處旁防止稚童走失的小影戲棚子開場了……

  劉宜蓀見憶之數(shù)次想要說話,又被打斷,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我看你這樣嬌滴滴的人兒是受不了這份吵鬧的,不如這樣,我方才與你表兄子美會過面,他與幾位好友在前頭樊樓訂了閣子,一面賞燈,一面吃席,我將你送去他處如何?”

  憶之心想蘇子美的聚會,大約會有外男,又因為他科考過后沒有同自己招呼過一聲,心里微微不平,并不是十分想去。奈何耳邊嘈雜此起彼伏,燈棚旁又是煙熏火燎的環(huán)境,再是不愿意總是提著嗓子說話,于是便點了點頭,由劉宜蓀引著,投奔蘇子美去了。

  二人走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樊樓,憶之抬眼去望,只見樓閣三層相高,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每一瓦隴中皆置蓮燈一盞,燈燭晃耀,很是氣派。門口的小子們正迎來送往,忙的腳不沾地,其中有一個眉眼顯得特別機靈,見了劉宜蓀,哎喲一聲就躥了過來,說道:“劉大官人不是有公務在身,這會怎么得了空?”

  劉宜蓀與他說了一陣話,又對憶之道:“憶之妹妹,這個小子叫安來,做事極靠譜,你跟了他去,便能找到你蘇大哥兒。”

  憶之覺得麻煩了劉宜蓀,心里報了二十分的歉意,說道:“大哥哥公務繁忙,憶之不能解憂還要叨擾,實在是過意不去,不妨進去讓我表哥做主,吃你杯酒,也能叫我安心些?!?p>  劉宜蓀連忙擺手,說道:“憶之妹妹,說這些客套話做什么,本來確實要上去會一面的,只是那邊離不得人,我急趕了就得回。你若非要謝,幫我一起把秀瑛看住些,便是天大的好處了?!?p>  二人同時想起了潑辣的劉秀瑛,一起笑了起來,憶之便道:“既然如此可不能再耽誤大哥哥,大哥哥快去吧?!?p>  劉宜蓀作揖,憶之對著道了萬福,二人便各自去了。

  憶之隨著那叫安來的小子往樓里走,樊樓本就熱鬧,再加上今日上元節(jié),便更添了幾分火熱,一樓的散桌,人們吃吃喝喝,面色都十分紅潤,迎面走來的人皆裹著酒飯的氣息。

  上至二樓,安來請憶之在廊上略站,自己先敲了槅門進去通報,不一會,蘇子美從廂房里跨步走出,他一見,果然是憶之,又上前了幾步,一只手虛扶在她手臂的位置,喜道:“你怎么也來了?!?p>  憶之笑道:“外頭人多,我與宛娘她們走散了,聽了劉大哥哥的指點,投奔你來?!?p>  蘇子美有些不悅,說道:“你一人來的?”

  憶之道:“劉大哥哥送我來的,他還要公務要忙,便緊趕著回去了?!?p>  蘇子美這才釋懷,說道:“這還差不多,先不忙說,快,快進來?!闭f著,虛摟了她,往廂房里引。

  安來見二人進來,連忙撩開珠簾,憶之想起,又要安來請幫閑往晏府跑一趟,送去自己的消息。囑咐完,憶之往屋里瞧,只見屋內陳設精致,一張大圓桌圍坐三人,一位是樞密副使杜行杜大官人家的大姑娘杜映秋,在她的右手邊是一位沒有見過的女子,那位女子的右手邊則是三司使文躍文大官人家的二哥兒文延博,他們的身后各自立著自家的仆從。

  晏憶之見狀,微微一退,蘇子美因為虛摟著她,手臂正橫在她的背后,她這一退,便撞了上,疑惑道:“咦,怎么……”

  晏憶之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蘇子美用橫在她背部的手臂輕輕推了推,也輕聲說道:“什么是時候,不是時候,你只管大膽坐下就是?!?p>  文延博瞧見了憶之,站起身作揖:“憶之妹妹?!?p>  憶之對他道了個萬福,嬌聲道:“這樣巧,文二哥哥也在呢?!?p>  杜映秋與她身旁的女子也站了起來,杜映秋甜甜地喊了一聲憶之妹妹,為憶之引薦那位女子,卻只說了名喚盛毓貞,再沒旁的。憶之懷著疑惑,幾位女子互相道了萬福,杜映秋便攜著憶之的手將她牽引到自己的身邊,她身旁的女子微微避開,便各自坐下了。

  蘇子美的身旁是杜映秋,杜映秋的身旁是晏憶之,晏憶之的身旁是盛毓貞,盛毓貞身旁是文延博,文延博的身旁是蘇子美,這樣圍坐了一圈。

  憶之瞧著這座位安排,心里掂量道,蘇子美與杜映秋早已插簪定親,今日的聚會大約是做了讓文延博與盛毓貞相看的安排。這樣一想通,心里不免有些氣。

  杜映秋并不知道憶之的心態(tài),先說道:“憶之,近來好不好。”

  憶之淡淡道:“還不錯?!?p>  蘇子美道:“方才點菜,點了一道洗手蟹,想起你來,正說著你最貪愛洗手蟹,姨母不管著,你就頓頓都要,姨母怕你吃壞了身子,拘束了廚房,你便偷偷溜出去吃。偏你正好就來了。”

  憶之不愛藏心思,便道:“難為你還能想起我呢?!?p>  蘇子美納悶了,說道:“這是什么話,說清楚些?!?p>  憶之一面忍著笑意,擺著嚴肅的臉譜,說道:“趁著今個熱鬧,我當然得說清楚,要你們知道知道我的委屈?!彼姳娙说哪抗舛紨z在自己的身上,嚴肅的臉譜再擺不下去了,將要笑卻又忍著笑,拉了杜映秋的手,說道:“你是我的閨中密友?!庇謱μK子美道:“你是我的表哥,你二人,因我結識的,這一點,承認不承認?!北稽c著名的兩位對望了一眼,不知道她葫蘆里賣什么藥丸,將就著點了點頭。

  文延博道:“我模糊記得,那一天是曬書日,大家都聚在晏夫子的睢陽書院里。”

  憶之懇切地點了點頭,說道:“文二哥哥好記性,說來我們也是那天結識的呢?!睉浿疽^續(xù)說下去,卻聽文延博道:“不,你我還要再往前?!?p>  憶之不由分了分神,因覺得是題外話,便沒去多追究,繼續(xù)說道:“映秋姐姐帶了舊書,借睢陽書院的中庭曬書。原本,子美哥哥也是懶得來,這才在我催促再四后,不情不愿地將文二哥哥也拖了來……換句話說,如果不是我鍥而不舍,你二人根本不會相遇?!?p>  蘇子美不解了,問道:“你說這些做什么?”

  憶之斜睞了蘇子美一眼,故意不理,對文延博與盛毓貞說道:“那日過后,這兩人心里就都存下了心思,只是面上不露,男的女的,總拖著我辦聚會,借口邀對方,一來二去終于說上話,慢慢就把我撇下了。偏我遲鈍,直到兩家換過定帖,映秋姐姐紅著臉來請我做女儐,我這才知道呢?!?p>  眾人神色不一,都笑了起來。

  杜映秋臊地耳根子通紅,上齒貝緊緊咬著下嘴唇皮兒,兀自垂著頭,兩只手去絞帕子。

  蘇子美見杜映秋羞地抬不起頭,連忙向文延博遞了個眼神過去,文延博會意,笑著說道:“莫說你,我也被利用過幾回,不過成人之美,只要他二人好,又有什么的?!?p>  憶之沒好氣著說道:“文二哥哥將來是要做大官人的,我這樣的人,可沒有你的心胸。他二人撇了我,自己花前月下,再有席面也不請我吃了,我心里是二十分的失落,這份氣是不能順的?!?p>  蘇子美忙道:“你這饞貓,說來說去,總離不開吃,來來來,今日你盡管敞開了吃可好?”

  憶之擺著臉譜,說道:“今日吃是要吃的,不過,論說順暢這口氣,還不能夠。”

  蘇子美無奈地笑著,對文延博道:“你瞧瞧,這樣胡攪蠻纏難對付,也不知來日要娶她的那一位有沒有能耐整治。”說著又對憶之道:“那你要如何,我是無所謂的,可映秋薄臉皮,你羞慘了她,又有什么好。”

  杜映秋仿佛下了好大的決心,抬了頭,嬌怯怯說道:“誰說我羞,你我光明正大地交朋友,后來的事,也都是家里主張操辦的,又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值得被誰要挾呢?!闭f了話,看也不看憶之。

  眾人見她這話說得僵硬,并不好接。

  憶之見她似有惱怒的跡象,心想是否玩笑開過了,便說道:“好姐姐,我不過開個玩笑,若姐姐不喜歡這個玩笑,那我再不敢多說,實際上,一位是我的好姐姐,一位是我的好哥哥,這是親上加親的關系,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闭f著察看杜映秋的臉色,見她并沒有恢復,便有些慌張,又說道:“好姐姐,你不會真生氣了吧,方才我不過裝腔作勢呢,你怎么還真的較上勁了?!?p>  杜映秋卻板著臉道:“什么玩笑能開,什么玩笑不能開,你這樣大人還沒有數(shù)?這會又說是我較勁,你只當誰都同你家清明院里幾個哥哥似的,由著你慣著你?”

  憶之怕杜映秋真動了氣,一時不敢再接話,緊張地直絞帕子,見她仍是不理自己,便看了看蘇子美,他聳了聳肩,并沒有什么表示。憶之只能求助文延博,文延博本在看杜映秋與蘇子美,仿佛感覺到了什么,與憶之對望了上,二人對看了一會。憶之想道,他畢竟是外男,與映秋姐姐并沒有什么情分,又能說什么呢。如此想著,便去看盛毓貞。

  盛毓貞卻正在低頭淺笑。

  憶之霎時明白了過來,一扭臉對杜映秋道:“好啊,你這是故意讓我沒臉呢?!?p>  杜映秋撲哧笑出了聲,沒好氣地嗔怪道:“誰讓你先胡攪蠻纏的?!倍庞城镞@一笑,眾人便都笑了起來。

  憶之看了看眾人,想笑又笑不出來,微微撇了撇嘴,說道:“可把我嚇壞了?!庇謱⒁袅刻岣吡诵p手輕輕去捶杜映秋:“我可以為你真的生氣了!”

  杜映秋笑地嫩臉粉撲撲的,見憶之捶打,身子往蘇子美的方向微微倒了過去來躲避,又繼續(xù)笑著說道:“就只能你裝作生氣教訓我們,就不能我裝作生氣教訓你?”

  憶之又是氣又是笑,繼續(xù)輕輕捶打杜映秋,又見到杜映秋笑著一味往后躲,蘇子美也是笑著,又怕杜映秋從繡墩上跌下來,伸了一只胳膊虛摟,更是忍不住嗔道:“你二人,一個是我哥哥,一個是我姐姐,忽然之間都不管我了,我還不能生氣,還不能使壞。這會又在我面前擺這甜蜜的姿態(tài)?!闭f著嬌怯怯嘆了口氣:“哎喲,這日子太難了?!币吮娙撕逍Α?p>  這一會,安來撩開珠簾來上菜,先是梨條、膠棗、楂條、溫柑等蜜餞果脯的拼盤上了兩碟,再是一碟霜蜂兒、一碟糖肥皂、一碟西川乳糖與梅紅匣子盛著的金絲黨梅、越梅等蜜餞香藥。

  憶之輕輕哇了一聲,眼光在幾碟子甜點上打轉。

  杜映秋忍俊不禁,揶揄道:“你啊,就這點出息。”

  蘇子美的手從杜映秋的腰后伸了過去,輕輕碰了碰憶之的手臂,說道:“這就哇了,可還有呢?!?p>  安來一徑上菜,又端了盤兔旋炙、滴酥水晶膾、野鴨肉、煎角子、群仙羹、炒蛤蜊、洗手蟹等。不一會就將圓桌擺放地滿滿當當。

  憶之挨個瞧過葷素大菜,臉色都紅潤了幾分,說道:“可見我是極有口福的?!?p>  眾人說說笑笑間拿起牙箸,一面瞧著窗外燈會夜景,一面吃菜。

  文延博夾了一塊野鴨肉,蘸了濃郁的醬汁擱在銀盤中,說道:“今年的上元花燈節(jié),好似比往年都要熱鬧許多?!闭f話間,見憶之已經連著吃了兩口洗手蟹,便笑道:“沒想到憶之妹妹愛吃蟹?!?p>  憶之忙著吃,沒嘴解釋,蘇子美替她說道:“何止蟹膾,無論浮助酒蟹還是螃蟹釀橙,螃蟹清羹都愛吃的很?!?p>  文延博道:“可螃蟹性寒,并不能多吃?!?p>  蘇子美道:“可不是,姨母禁了家里的,她就偷跑到外頭吃,為此被狠罵過,就這樣也止不住,后來身子不好了,才愿意控制。”

  憶之見提到身子不好,連忙打岔道:“你們都是要做大官人的,拿我這糗事說什么,吃菜吧。”

  兩位男子對著笑了笑,各自吃菜。

  杜映秋正側著頭往窗外瞧,忽然瞧見了有趣的,便道:“你們看,這花燈會還沒結束呢,就有人緊著掃街了?!?p>  眾人便都抻著脖子向外望,果然見到一布衣男子,提著燈籠,專門往地上尋覓。

  憶之發(fā)覺了什么,軟手往髻上去摸,不由哎呀了一聲,說道:“我的簪子掉了!”

  蘇子美不以為然,說道:“掉了便掉了,這樣的節(jié)日,不掉點什么,才要稀奇呢,不然怎么會衍生出掃街的行當來。”

  杜映秋見憶之的臉色并不好看,關切地問道:“是哪支簪子掉了?”

  “只是一支碧玉簪子,原沒什么的,只是那是我的第一件首飾,因此十分留戀?!?p>  蘇子美道:“那都多早遠的事了,丟了就丟了,你方才不是說我不管你,你心里失落嗎。這樣,明日我?guī)闳ゴ笙鄧拢裁粗榇漕^面,香藥膏子,憑你選?!?p>  杜映秋也勸道:“這樣的日子,確實難尋的,指不定被哪個掃街人撿走了也未可知,不如就放棄了吧?!?p>  憶之意難平,心里惦記著去尋找簪子,卻又不好明擺了去拂二人的好意,便沒有吱聲,只用牙箸撥著銀碗里的食物。文延博猜到憶之的心思,于是放下牙箸,說道:“憶之妹妹若放不下,不如我陪了你去找,我本就是用過飯的,正好下去逛逛?!?p>  憶之抬起頭看文延博,她明顯是心動了的,卻又怕這樣使小性子,掃了大家的興致,并不敢明說,又看向了蘇、杜二位。杜映秋見憶之這樣的姿態(tài),已經明白了幾分,說道:“既然如此,我也陪你一起去。”

  蘇子美蹙眉說道:“這怎么還成了一樁心事了,這會,菜還未上齊,你也要去,她也要去。難不成我與盛家妹妹對著吃席?我若也陪同,盛家妹妹又怎么辦,少不了也得一起去。

  這又像什么樣子,憶之你向來周到,這會怎么任性,再鬧下去大家都不要吃了?!?p>  杜映秋輕輕推搡蘇子美,遞了個眼神過去。

  憶之也覺得愧疚,對杜映秋道:“你若陪我去,可不正如表哥說的那樣,惹了大家都沒得吃,還是算了,等一會散了席,我再去找吧?!?p>  正說著,安來撩開珠簾入內,眾人以為他又要上菜,卻聽他報房外有一位姓富的官人與姓石的官人求見。

  蘇子美往杜映秋與憶之的方向看來,說道:“必定是良弼兄與杰兄。”又連忙對安來道:“快請。”安來應了一聲,麻溜跑了出去。不一會,富良弼與石杰一前一后走了進來,對眾人作揖。

  眾人紛紛起來,男子作揖,女子道萬福,這樣客套了一番,蘇子美安排富良弼在憶之身邊坐下,石杰沒等他安排,緊挨著富良弼坐下,圓桌圍坐的人越來越多,盛毓貞與文延博也越挨越近,不過二人并不拘束,神色如常。

  杜映秋將富良弼看了一陣,對憶之說道:“總聽爹爹贊賞這位富大官人,對他那樣嚴苛的人來說是極罕見的,我這心里啊揣著二十分的好奇,私心想了用探望你的借口,偷偷瞧一瞧這位富大官人呢,只是可惜,竟然一次也沒能碰到,倒是今日無心插柳?!?p>  富良弼笑著謙讓。

  憶之笑道:“院里幾位哥哥都稀罕的很,我且藏著呢,一般不讓見人?!?p>  眾人都笑了起來,杜映秋嬌柔地斜睞了憶之一眼,抿著笑不再多說。倒是蘇子美不樂意,說道:“你想見什么人,我辦不到,又指望她做什么?!倍庞城镂⒓t著臉,沒有接話。

  憶之向富、石二人問道:“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石杰搶著回答:“方才在那瞧菩薩燈,我們本跟在你身后,忽然擠上來好大一撥人,等靜下神兒來找你的時候,你已經走地老遠,卻還能看著背影。我們忙叫,只是越叫,你反倒走越快。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找了好一陣,碰上了宜蓀兄,這才知道了你的去處。同他客套了幾句,忙著又往這處趕。”

  憶之臉上紅了幾分,笑道:“你們有叫我嗎,我竟然一點也沒聽見?”

  富良弼說道:“你啊,一出門就同鳥兒放出了籠似的,什么也不顧,只一味瞧熱鬧?!闭f著,從袖兜中摸出了憶之遺失的那支碧玉簪子。憶之驚喜地咦了一聲,接過簪子,眼望著富良弼問道:“你在哪里撿著的?”

  富良弼道:“你一下馬車就掉了。我撿了緊在后頭喊你,你只顧著向前,我那時想倘若給了你,瞧你這莽撞的勁兒,少不了又要丟,不如回家了再還你,就先收起來了。”

  憶之道了聲謝,將簪子簪在發(fā)髻上,再抬了眼,只見眾人的目光都射在自己的身上,覺得有些奇怪,說道:“都瞧著我做什么?”

  蘇子美兩手一拍,仿佛恨鐵不成鋼,說道:“這樣巧妙的機遇,你二人也不懂利用利用?”

  憶之與富良弼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說道:“利用什么?”

  蘇子美道:“妹妹丟了簪子,哥哥拾到替她簪上,這不正好‘插簪’訂婚了嘛,便是戲文本子都寫不出的機緣,你們碰上了,可好,哥哥就這樣隨手一遞,妹妹就這樣隨手一簪,噯!”

  眾人一同笑了起來,富良弼說道:“倒確實可惜,不如憶之妹妹再丟一次?”

  憶之擺起傲嬌的臉譜,說道:“這會我再丟,眾人留了心眼,都要去撿,可不得搶起來?!?p>  石杰笑道:“你是大大的放心,又有幾個人惦記你,只怕沒人搭理,簪子孤零零地可憐呢。”

  憶之與石杰的年紀最接近,二人幾乎一塊兒長大,從來也沒有避諱,憶之聽他這樣揶揄,一面笑著責怪,一面伸了手,隔著富良弼,去輕輕捶打石杰。

  杜映秋見他們有說有笑,滿眼的羨慕,說道:“我家哥哥也不少,偏怎么就沒有這樣好的福氣?!睉浿畡傄f話,蘇子美道:“我就在你的身邊,你卻總惦記旁的,這樣的念頭不糾正過來,今夜不能放你家去了?!北娙撕逍α似饋?。

  杜映秋羞地耳根子漲紅,輕輕捶打蘇子美,嗔道:“這樣多的人在,兩位妹妹也在,你倒是信口胡沁,惹人取笑。”蘇子美也是笑,見憶之樂呵呵的,便逼問過去:“你笑什么,好像你聽得懂?!?p>  憶之說道:“眾人都笑,我難道不笑,這和聽得懂聽不懂又有什么關系?!?p>  眾人見憶之機靈,又都笑了起來。

  安來掀簾入內,又上了蝌蚪粉、焦錘、鹽豉湯等上元美食。并為富良弼、石杰添了碗箸,復又退下。眾人說說笑笑,一直吃到了戌時,覺得極有興致,又約了下回再聚,方才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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