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巴卷著塵土，搖擺著笨重的身體飛馳而去后，我和父親才忍著嗆鼻的塵土，狂奔到馬路的對面。
“小七，我們趕緊走吧！天快黑了！”父親把肩上的行李往上扶了扶，拉著我的手大步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幸好在S站遇到了那位公共汽車站的工作人員，我們才知道原來S站每天上午有兩班到我們縣城的車，而這班車又恰好經(jīng)過我們所居住的小鎮(zhèn)。
所以我和父親比預(yù)想的時間，提前了十多個小時。
正月，空氣仍是透心的冰涼，猛吸一口，便使我迅速的從剛才大巴里那溫熱的萎靡中清醒了過來。
“爸爸，這是那里？”道路兩旁都是熟悉的田地，不遠處黑乎乎的村莊也好像在哪見過。但是把這些東西放在一起，又是那樣的陌生。
“傻孩子，這就是陳莊??！你大姑家就在這個莊的東邊-李莊……你忘了嗎？”父親見我一臉茫然的問他，不免笑出了起來。
“陳莊？”我其實對陳莊并不熟悉，但是李莊卻是有印象的。
記得去年過年的時候，母親讓我和哥哥去大姑家走親戚，其實目的就是想讓我和哥哥去大姑家弄點東西回去。
因為我和哥哥第一次去大姑家。按照我們這里的規(guī)矩，侄子和侄女如果第一次去姑姑家，姑姑是要準備豐厚的禮品，以表示自己對娘家及兄長的重視。
母親和姑姑們的關(guān)系并不友好，所以，自打我和哥哥出生以來，從未去過大姑和二姑家。
但是，去年的大年初二，母親卻破天荒的讓我和哥哥去了大姑家。
我記得那天天氣很不好，陰沉沉的，父親一直在旁邊試圖阻止母親這個決定。
“你讓他們倆現(xiàn)在去大姐家干嘛？大過年的，不是擺明了問人家要錢的嗎？”父親在一旁不厭其煩的嘟囔著。
“你給我閉嘴吧?。∥易屗麄z去你姐家咋啦？侄子侄女不興走姑家啊？！不論他們什么時候去，你姐就不掏兩個了？咋啦？你怕啥？你怕你姐不給？我跟你說，你姐不給，也別指望她帶著小孩來，我會給他們，憑啥每次都是我給他們？”母親已經(jīng)對父親的嘟囔忍無可忍了，她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顯，如果父親再橫加阻攔，她可能就要動手了。
父親知道母親脾氣火爆，多說無益，只好嘆了一口氣，背著手出去了。
“小七，天賜……你們倆給我好好聽著啊，我等下把你們送到李莊村頭，你們就自己去，見到人就問“李廣田家在哪？“人家就帶你到你大姑家了……這是二斤果子，天賜你拿著，見到你大姑大姑父，就說你孝敬給他們的……還有，他們那邊如果有年紀大的人，你們就看你表哥大龍叫人家啥，你們也跟著叫啥……天賜，你大姑如果給你和你妹妹錢，你就收起來，把妹妹的也拿著放好，她還小，別回頭拿丟了……”母親從四爺家借了個自行車，帶著我和哥哥在去大姑家的路上一遍又一遍的叮囑著。
那時候的自行車又高又大，座椅和把頭之間還有一個長長的杠桿，我就側(cè)身斜坐在這杠桿上，屁股隔得生疼就罷了，關(guān)鍵母親那尖細的聲音一波接著一波的穿透著我的耳膜，著實讓我難受。
“好啦，我就把你們送到這了……”母親費力的把我從車子上抱下來，氣喘吁吁的說。
我雙腳沾地的一瞬間，一股麻疼的感覺從雙腳到雙腿再到屁股直竄上來，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由于忍不住這痛，便失聲哭了起來。
“哭！哭什么哭？！大過年的，讓別人看了笑話！快別哭了！”母親趕忙把車子扎好，一只手把我從地上提了起來，另一只手用力的往我屁股上拍著。
也不知道是給我拍打身上的灰，還是想打我?？傊胰砀哿?！但極致的疼痛過后，身體很快就輕松了下來。
“天賜，拉著你妹妹去吧！別忘了我交代你的話……去吧……去吧……”
我和哥哥就這樣在母親的催促下，拉著手向那座黑乎乎的陌生村莊走去。
天似乎更陰了。
“爸爸，我們是要去大姑家嗎？”走過陳莊，便有一條灰黃的土路，沿著這條土路往里走上個幾百米，便是去年母親送我和哥哥去大姑家的村頭。
“不去了，不去了。我們得趕緊回去，你太爺爺還在等著我們呢……”父親的臉一直在向前趕，拉著我的手越來越緊，步伐也跟著著急了。
他似乎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條通向他姐姐家的道路。
天越來越黑了。
就像那天我和哥哥從大姑家回來時一樣。
我和哥哥并沒有像母親想象的那樣-滿載而歸，而大姑的家境并沒有母親說的那樣好。
我記得母親經(jīng)常向父親抱怨，說大姑家明明很有錢，為什么那年父親外出務(wù)工沒有路費，去大姑家借錢的時候，她卻不肯借給他？
在此之前，我也以為大姑家很有錢。因為大姑父是我們這里有名鄉(xiāng)村醫(yī)生，收入相對于一般家庭肯定要好很多。
所有人都這樣認為。
但今天到她家后，我看到她除了房子不像我們家那樣破舊，其他的陳設(shè)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特別是見到我那三個面黃肌瘦的表哥，還有兩個衣衫襤褸的表姐，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生活也是如此艱難。
大姑父雖然是名醫(yī)生，但心地格外善良。用大姑的話說，他給人家看病，總是折本。人家看病不是欠錢不還，就是大姑父看人家可憐，不但免費給人家診療，還自己掏錢替人家買藥……
更重要的是，大姑父就是再掙錢，去掉家庭的日常開銷以及三個表哥的學費學雜費，又能余下多少呢？
農(nóng)村的貧窮，在那時候還比較普遍，貧富的差距并沒有太大界限。
不過大姑還是顧忌娘家人的評價以及自己的臉面，在我和哥哥吃飽喝足準備回家的時候，她還是給了我們每人10塊錢。
我和哥哥接過大姑給的錢，心里自然更加歡喜，因為我們知道這才是母親讓我們來的目的。
我們總算不辱使命。
其實，那時候大姑即使不給我們錢，我們也是極滿足的。因為，我們真的好久沒有吃得那樣飽了。
當大姑把我們送到村口，她才在哥哥的一再催促下返回了自己家。
我們回去的時候也不過下午兩點鐘左右，但由于天氣不好天顯得異常陰沉-印象中那時的冬天，天氣經(jīng)常不好。
哥哥就那樣拉著我的手，走在鄉(xiāng)間的泥土路上，一步一個趔趄的往家走。
“從這個村子往北，走到大路，往西再過兩個村子，就能看到我們莊了……”哥哥一邊拉著我走，一邊把他和大姑還有母親說過的話再重復(fù)說給我聽。
農(nóng)村孩子對家的方向感特別強，雖然哥哥第一次去大姑家，但是他早已把這來回的路線記得清清楚楚。
大姑家離我們的村莊并不遠，四里多路的樣子。但是我哥哥卻走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過了最后一個村子，天色全部暗了下來，我們才看到了熟悉的道路，還有母親熟悉的身影……
“小七……你看，我們快到了！”父親此時已滿頭大汗，而我也早已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身上那小小的行李包也顯得一場沉重起來。
“爸爸……我……我們歇一會兒吧！我……我跑不動了……”為了追上父親矯健的步伐，我全程幾乎都是奔跑的狀態(tài)。
“不行，天太冷了，你出一身汗，停下來容易閃了汗，你會感冒的……再說，你看天快黑透了，我們得趕緊回去……”父親一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
此時，遠處的村莊里露出了點點昏黃的燈光。
這些人家一定很富裕，這個時候就舍得打開電燈了。
在我們家，不黑到伸手不見五指，那房梁上的掛著的寶貝是不會眨一下眼睛的。
“來，把你的小包給爸爸……你再堅持一下，就快到了……”父親不由分說的搶過我背上的小書包。
忘了介紹了，這只小書包，是肖月那丫頭送我的禮物，新年禮物。
“爸爸……等著我……”看到父親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我嚇得趕忙緊跟了上去。
家，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