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我與父親并沒有滿載而歸,但也沒有空手而回。
張大伯宣誓主權(quán)的那一刻,我的心里難受了好半天。我難過的不是他對父親說,那一片煙花的殘骸是他的,他早就在那看著的了,讓父親到其他地方再去看看。
我難過的是,他說出口的那一剎那,父親便在這個城市失去了一個朋友。
一個他曾經(jīng)想努力維護(hù)的朋友。
父親早就知道張大伯在幫他賣破爛的時候,從中拿走了一部分“回扣”,他之所以選擇不說,依然還把破爛給他,就是想維護(hù)這份友情。
可是如今,話好像一下子捅開了那層友誼的薄膜,碎了一地的都是不堪。
當(dāng)時父親的臉色很難看,但也并沒有說什么。不論從何種角度上說,他都不想和張大伯起任何沖突。
再說,中國傳統(tǒng)的思想本來也有對“先來后到”這種觀念的認(rèn)同感,特別是這種別人扔下的,無主權(quán)的東西,先發(fā)現(xiàn)的人是可以宣誓主權(quán)的。張大伯說是他的,那就是他的了,我們能說什么呢?
“爸爸......”看著背著空空如也的袋子,一臉垂頭喪氣的父親,我一時間也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話語。
“小七......不要怪張大伯,如果換成是我,我也會那樣做的......”父親仿佛知道我要說什么,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對我說。“小七,這世界上的事情不是用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可以評論是非的。張大伯沒有錯,他也是為了生活......很多人為了生活,都會這樣......我們要試著理解......爸爸希望我們家小七的世界永遠(yuǎn)干凈清爽,我希望你明白這種道理,每個人都不容易,你要學(xué)會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
“爸爸......”我不太明白父親的意思,我沒考慮太多,我只是想安慰他,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至于張大伯的問題,我只是在心里默默的討厭,并不十分憎惡。我也明白他那種心理,因為當(dāng)他出現(xiàn)的時候,我就猜到了他們的目的,我也想告訴他,那個地方是我們的。
“爸爸,我是想告訴你,你沒看那馬路邊上也有很多燃燒過的煙花桶呢!”就在這時,我看到不遠(yuǎn)處的路燈之下,零零散散的分布著幾個已經(jīng)燃燒過,還在冒著殘煙的煙花桶。
“??!是的!”父親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它們,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安贿^,咱們還是等一下,別回頭里面有殘留的煙火,炸傷了咱們......”
就這樣,在這寒冷的大年三十,我和父親撿著街上零碎的煙花殘骸,還有一些別人扔在垃圾桶里的瓶瓶罐罐......
我們一次次把袋子裝滿,一趟趟運回了家里。
父親不知什么時候在鍋爐房的一個僻靜角落里騰出一個地方,供我們存放今晚的“戰(zhàn)利品”。
“爸爸......”當(dāng)我從疲憊中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父親早已不在身邊,便大聲地呼喚起來。
“爸爸......”我趿拉著鞋,走出了房間,偌大的鍋爐房里回蕩著我稚嫩的聲音。
“爸爸.......”世界安靜的如此可怕,我的心在不安中狂跳著,唯有大聲呼喊,我才能把內(nèi)心的恐懼減少一分。
“爸爸......你在哪兒???”父親去哪了?是我在那個農(nóng)歷新年的第一天,發(fā)出的第一個疑問。
我慢慢向那扇一直都由父親打開的木門旁走去,在準(zhǔn)備奮力推開它的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外面早已上了鎖。
“爸爸......爸爸......”那時的我無助的沖門外喊著。我不知道我為什么害怕,因為我那時畢竟也只是個6歲的孩子,偶爾的莫名恐慌,也在所難免。
沒有人回應(yīng),世界依然安靜的像睡著了一樣。
D市的冬天太冷了,這大年初一的早上似乎也被刺骨的寒冷冰凍了起來。
“嗚嗚......爸爸......爸爸.......”我從開始的凄厲呼喚,變成了泣不成聲的喃喃自語。此刻,唯有不停地呼喚著“爸爸”,才能使我平靜下來。
我努力回想著最后一次見父親的樣子,他當(dāng)時一邊背著一大袋子紙殼,一邊拉著我的小手。我當(dāng)時不停地打著哈欠,感覺頭腦昏沉,雙腳輕飄飄的......
哦,肯定是我太累了,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父親把我放在了床上......
可是,現(xiàn)在天都亮了,父親在哪里呢?他為什么不在家?他為什么要把我鎖在了屋子里?
“小七......小七......爸爸回來了......爸爸回來了.......”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大門外傳來了父親熟悉的聲音。
“爸爸......爸爸......”我趕忙一邊雙手拍著門,一邊興奮地跳躍著,呼喚著。
門被打開了,穿著軍綠大衣的父親滿臉疲憊,背上還有一個塞得滿滿的大袋子。
“爸爸!”我興奮的跑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快快快,趕緊進(jìn)去,外面冷,門口風(fēng)大......”父親不停的扭動著身子,避開我的擁抱,把我趕進(jìn)了屋里。
他重重的放下那一大袋東西,轉(zhuǎn)身又把門關(guān)上,又插上門閉。
“你別過來,爸爸身上臟,你等爸爸把這袋紙殼放進(jìn)去,再來抱你,你先回屋......”父親邊說,邊揚著手把我往睡覺的那間屋里趕。
見父親回來,我懸著的心早已放下,此刻也順從的按照父親的指示進(jìn)了屋。
不大一會兒,父親便手提著他剛才穿著的那件軍大衣進(jìn)了屋。
“爸爸......你去哪了?”我趕忙從床上跳了下來,抱著他撒嬌的問。
“哈哈......爸爸告訴你,爸爸從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我那塊小倉庫填滿了!”父親一臉的興奮,那充滿血絲的眼睛里竟沒有一點疲憊。
“你撿了一夜的破爛?”我聽他這樣一說,不免心疼了起來。
“是?。“职指嬖V你,昨天晚上你睡了之后,爸爸又出去了三四趟,把這周圍的所有可能有煙花桶的地方都找遍了。嗬!你不知道,收獲還真不少呢!......后來啊,我都準(zhǔn)備休息了,結(jié)果聽到外面噼里啪啦的又放起來了.......原來他們著迎新年也會放煙花呢!......不過,我也沒去那人多的地方,因為我知道,早些年來這里的人肯定都去盯著了,咱也插不了手......我就又出去撿漏了........結(jié)果你不知道,也是收獲不少.......你肖爺爺說得對,這城市的機(jī)會很多,蛋糕很大,沒有人能一口吃完,我們也能在這個行業(yè)分一杯羹.......”
那時候我還不明白父親口中所說的行業(y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從未想過把關(guān)于“破爛”這種東西的一切行為稱為一種行業(yè)。它在我眼里,是卑賤、骯臟的代名詞。
“小七,你該餓了吧?”父親看我也聽不懂,便不再把他那深刻的道理說給我聽了。
“爸爸......我不餓......我還是覺得很困,咱們再睡一會兒吧......”我知道父親很累,這個時候我只想讓他休息。
“真的嗎?小七你真的不餓嗎?”父親似乎不太相信。
“嗯嗯嗯!我真的不餓,爸爸,咱再睡一會兒吧!”我邊說邊爬上了床,催促著父親趕緊睡覺。
父親雖將信將疑,但由于身體太過疲憊,他還是順從了我的意思,一頭倒在了床上,不大一會兒便呼呼大睡起來,鼾聲便此起彼伏的在屋里回蕩著。
看到父親睡得香甜,我的心里自然是十分的開心。
“爸爸......爸爸......”在父親沉沉睡了兩個多小時后,我便輕輕的推動著他的身體,把他喊醒。
“嗯?......哎呀!.....小七......爸爸是不是睡得太久了?......小七是不是餓了?”父親努力睜開疲憊的雙眼,然后快速地坐了起來,用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爸爸......你看......那是什么......”我得意的用手指著那碗熱情騰騰的面條,開心地笑著。
“面條?......小七......你會下面條?”父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有什么難的呢?打開煤氣罐,點燃煤氣灶,坐上盛滿水的鍋,等水沸,下面條......
這些父親經(jīng)常做的步驟,我早已熟記,我也早想為父親做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我很想讓他知道,他的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她不再是個拖油瓶,而是一個小幫手。
“小七......哎......謝謝你啊,這是爸爸吃過的最好吃的面條了.......”
“是嗎?我剛才嘗了一口,還覺得鹽放多了呢,比上次你放的還咸......我還擔(dān)心你不愛吃呢......看來爸爸真的特別喜歡吃鹽呢......”
“我......那個......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