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市的中國農(nóng)歷新年在“噼里啪啦”的爆竹聲中火急火燎地趕來了。
“小七......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在家安心睡覺，爸爸出去一趟，辦點(diǎn)事?！碧爝€沒暗，父親就早早的把肖奶奶下午送來的新鮮餃子下給我吃了，現(xiàn)在又要我早點(diǎn)睡覺，出去辦事？到底有什么事呢？
“爸爸......天快黑了，你要出去干嘛？外面那么冷？！”按照家鄉(xiāng)習(xí)俗，大年三十吃過餃子，關(guān)上門之后就不再允許外出了。
雖然我們身在外地，但父親對過年的習(xí)俗還是盡量遵從的。今天一大早他就買了些紙筆，親自動手寫了幾幅春聯(lián)，把這破舊的鍋爐房裝點(diǎn)的看起來喜氣洋洋的。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買點(diǎn)鞭炮，少了一些熱鬧的氣氛。但父親也說了，鍋爐房是嚴(yán)禁危險物品的，所以他也不敢隨便購買。這也是我能夠理解的。
“小七......爸爸......”父親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開口。
“你是不是要去干什么壞事？......對了，上次張大伯來我們家說咱們隔壁村的那個李叔叔被抓走了......說是偷什么電纜......你該不會......”我其實(shí)一直都特別擔(dān)心父親做一些冒險的事情。因?yàn)樾敔敽退倪^之后，他那躍躍欲試的心情太過強(qiáng)烈，我怕他會把路走偏。
“傻孩子，爸爸是那樣的人嗎？”父親見我這樣緊張，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昂冒?！看來爸爸不告訴你，我們家小七不知道還會聯(lián)想到什么呢？你這孩子啊，腦袋瓜里天天都裝了些什么啊?......爸爸告訴你吧，爸爸想著今天是大年三十，這晚上啊肯定有很多人放煙花......今天下午你肖奶奶來的時候我也打聽了，她說D市的人啊，在大年三十晚上會去這附近的一個叫什么紀(jì)念的公園，那里有一個政府指定地點(diǎn)允許市民放煙花......你想啊，那煙花燃燒過后，得剩下多少紙殼啊！爸爸是想去撿紙殼.......但是，又怕你要跟著去......因?yàn)橥饷嫣淞?.....爸爸想......”
“爸爸，不要，我要去！我不怕冷，我可以幫你的忙！”一聽父親晚上要去撿破爛，我立馬精神了起來。
而父親又像往常一樣，露出了一臉的無奈。那時的我還不明白，為什么父親撿破爛的時候，總是不愿帶著我，每次我都要撒潑無理的鬧著、纏著，他才會勉強(qiáng)同意。
每次都這樣。
而那段時間，我也是不知道為什么，總想著不論何時何地，都要和父親站在一起，我總覺得我是他的力量，是他在這個D市的精神支柱。他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他時時刻刻的陪伴。
不知道你是否曾有過這種感覺。當(dāng)你看到你的家人在烈火油烹中掙扎，你會想著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你想拯救他，如果拯救不了，你就跳下去和他一起承擔(dān)，因?yàn)槟悴蝗绦目此粋€人煎熬。
而反過來想，如果你身在烈火油烹之中，你并沒覺得多難熬，因?yàn)槟憧吹侥愕募胰税埠茫阌X得所有的煎熬都可以忍受，但是如果他跳下來和你一起承受，你會比一個人煎熬更加痛苦。
這就是家人，也是父親的想法，我明白。他寧愿自己吃苦受累，不愿家人受半點(diǎn)委屈。我知道父親的好意，也知道他不愿帶著我一起吃苦的心情。
可是，我做不到啊。想到父親在大年三十的寒冬里，在歡騰的人群里，卑微的蜷縮著，等待煙火散去，躬身撿起那一片狼藉，我的心就會莫名的難過。
我想和他一起，和他共同面對那冰火的世界。我天真的以為，那就是一個女兒對父親疼愛的最好表達(dá)，完全不管不顧他的父愛也需要釋放。因?yàn)閹е?，他將不能更好的施展，也多了很多顧慮。
那時的我還不明白，父親一個人的時候，從未覺得卑微，因?yàn)樗炱茽€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把尊嚴(yán)揉碎在了垃圾堆里。而帶著我，他才覺得自己是那樣可憐，自己沒有能力也就算了，還讓女兒跟著受罪。與卑微相比，女兒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對于女兒來說呢？我沒有太多的想法。我只知道，我必須跟著他，不論外面是冰天雪地，還是烈火油烹，我都要跟著父親。
“好吧，好吧.......”對于執(zhí)拗這件事，父親每次都敗下陣來?！鞍职衷俳o你找個大棉襖去......”
D市的冬天異常寒冷，想必這句話我已經(jīng)說了很多次。特別是自從搬到鍋爐房，被鍋爐房的溫暖熏陶后，我對D市的寒冷又有了更深的體會。
我小小的身體被父親里里外外裹了好幾層，厚重的衣服使我的手臂不能彎曲，脖子也不能隨意轉(zhuǎn)動。我就像一個企鵝一樣，踢踢踏踏的跟在背著破舊大袋子的父親身后。
公園離我們住的地方不算太遠(yuǎn)，走了不到20分鐘的路程，就趕到了目的地。
此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路燈也跟著顯得越發(fā)明亮了起來。
公園里聚集了形形色色裹著棉服，帶著棉帽，圍著圍巾，帶著手套的D市市民。
大家熙熙攘攘的蠕動著，由于裹得實(shí)在太嚴(yán)，很多人都“面目全非”，分不清誰是誰。當(dāng)然，就是打開包裝，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也不認(rèn)識他們是誰。
放煙火的大部分都是成年人，偶爾人群里也會躥出一兩個被家人死死拽住的孩子。
由于剛才的一路征程，我的身體微微出了點(diǎn)汗，捂住的口鼻使我呼吸變得不太順暢。這期間我?guī)状螄L試擺脫父親的大手，想把遮住口鼻的圍巾拿掉，都沒成功！
“爸爸......爸爸......”我大聲的呼喊著，聲音淹沒在人群中。
父親此刻一直努力的在尋找著什么，根本沒空搭理我。當(dāng)然，也可能我的聲音太微弱了，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吱喲.......啪！”隨著一聲凄厲的煙火聲，天空瞬間被點(diǎn)亮了起來，一瞬間的花火落下，緊接著無數(shù)的星點(diǎn)也跟著騰飛，綻開，落下......
辭舊的煙花在天空狂舞，底下的人們跟著雀躍。
我和父親被這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收回了尋找的步伐，仰面朝天的看著，而我也忘記了臉上討厭的圍巾，踮著腳，跟著抬頭觀看。
真的太美了，從小到大都沒有看過這么美的煙花，也沒有見過這么多的煙花。
記憶中，年三十的時候，家里好像只有母親做的手工點(diǎn)心，一些小串鞭炮，一些檀香，幾疊黃紙......
至于煙花這種東西，那是想也不敢想的。第一次看的煙花，還是四爺家燃放的，也就炸那么兩聲，天空閃了那么兩下。
而此刻，那是漫天的光亮與絢爛！整個世界都被它閃動起來，我們站著的位置成了大舞臺，天空的煙火就是那搖曳的燈光。
“哇！.......哦.！......”每當(dāng)有更大的煙花出現(xiàn)，人群中都會發(fā)出驚詫歡快的聲音。
“來，小七，爸爸抱著你看！”父親不知道什么時候回過神來，看到正在吃力的仰天凝望的我，便伸手把我抱了起來，費(fèi)力的頂在了他的脖子上。
雖然我已經(jīng)六歲了，但是身體還是那樣的瘦小。不過幸好瘦小，不然父親應(yīng)該是頂不動我的。
“老王啊！你發(fā)現(xiàn)沒有啊！今年的煙花比去年燃放的的還多，還漂亮！”旁邊一個老太太的聲音歇斯底里的傳了過來，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是??！你看剛才那個不知誰家放的，綻開的時候又高又大，落下的時候像下雨一樣......真是太美了！”老太太的聲音被一個老爺子回應(yīng)著。
“吱喲.......啪......”“砰......嗙.....”“砰！砰！砰！”此起彼伏的煙花聲再次淹沒了噪雜的人群，“哇.......哦.......”的贊嘆取代了聊天......
三十晚上的煙火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因?yàn)榇蠹矣械囊s著回去吃飯，有的趕著回去看春晚，有的只是單純的覺得外面冷......
而我和父親，就是等著這些趕著回去的人趕緊回去，等著那滾燙的煙花桶變得冰涼。
“哎喲！晨輝！你咋來了？！”等人群快要散盡，張大伯和張大娘發(fā)現(xiàn)了我們，驚訝的和我們打著招呼。
“哦！我們......我們是來撿煙花桶的......”父親對于碰到他們似乎并不驚訝。
“哦......”張大伯和張大娘卻忽然露出了警覺的眼神。
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