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飛飛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主動去追一個男生。
柳飛飛終于如愿以償?shù)淖搅伺芯嚯x邱滔最近的位置，畢竟這里的老師排座位都是同性別的一起坐。
柳飛飛記得上小學的時候，那個時候一個班班級人很多，大概有五六十人。座位非常擠，前胸貼后背。教室里一個人說一句，整個教室就比早上的菜場還熱鬧了。所以那個時候老師安排座位的技巧是這樣的：男生和女生一桌，互相嫌棄的湊一桌，關系不好的湊一桌，喜歡講話的坐在前排，最控制不住自己的就坐在講桌旁邊的“至尊寶座”。
這樣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講話的變少了，動手的變多了。兩個人中間有形無形的一道“三八線”，以圓規(guī)捍衛(wèi)尊嚴，越過線的，對不起了，管殺不管埋。
至于現(xiàn)在同性坐一桌，柳飛飛的理解是這樣的，新學校的教室比原來的教室大了將近1.5倍，但是人數(shù)只有三十個人，柳飛飛的學號雖然是38，但是報名的時候其實是有幾個人沒有來的。
三十個人左右一班，一共分了六個班，實際上就是一百八十幾個人，放小學就是三個班級就搞定的事情，現(xiàn)在放了六個班級，美名其曰“小班化”教學。也有可能是招不到足夠的學生導致的。
不過小班化也有小班化的好處，柳飛飛從小到大就沒有把全班同學名字給記全過，這次倒是真真記了個全乎。
一方面是因為班級人太多，柳飛飛記性實在不咋地，另外一方面就是柳飛飛顛沛流離的學校生活了。剛開始柳飛飛在公辦小學讀了一二年級，到了三年級的時候，柳翩翩來了，父母供兩個小孩上學壓力有點大，于是柳飛飛就轉(zhuǎn)到了可以在本來就很便宜的學費況下還能砍一半價格的希望小學。于是柳飛飛小小的心里每年暑假的時候，就會格外的擔心，下個學期的學費還有沒有。
其實不止柳飛飛，在希望小學，每一年都有上著上著就不上了的學生，走著走著就散了的人。大家都是朝不保夕的，彼此留下太多牽掛，只會徒增分別時的難受。
柳飛飛自己挺清楚自己的水平的，有一年看到班級一個特別活潑特別聰明的女孩，甚至是一個班干部都輟學的時候，柳飛飛覺得格外的難受。她們比自己優(yōu)秀，卻沒有繼續(xù)向前走的機會了。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會像她們一樣……
柳飛飛不喜歡問父母要錢或者表達想要某樣東西的欲望的一個原因是覺得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希望自己需求的更少，好讓父母不放棄自己，繼續(xù)供自己上學，至少到柳飛飛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
柳飛飛努力壓縮自己的生存所需，不要玩具，不要好吃的，不攀比，不買新衣服，努力不給父母添任何麻煩。
是的，柳飛飛家里真的很窮，至少柳飛飛自己是這么覺得的。
一年到頭頓頓素菜，基本天天重樣，畢竟便宜的素菜也就那幾樣。即使是這樣，媽媽也喜歡買別人快收攤時候打折的剩菜。只有過年能看到一點葷腥。爸爸媽媽的告訴她的理由是，家里信佛，不殺生。柳飛飛雖然很想吃肉，但是也從來不說，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能吃飽就行。
柳飛飛印象里沒有怎么買過新衣服。家里的衣服都是別人送的，或者爸爸從垃圾堆里撿的。于是柳飛飛對衣服的要求也很簡單，能穿就行，夏天蔽體，冬天不受凍就好，至于尺寸大小，合不合身，好不好看都不重要。必須不重要，也必須不在乎。
當然，鞋子也是這種情況，尺寸大小什么的，也必須不重要。其實柳飛飛的媽媽也是給她買過鞋子的，一雙極其不合腳的鞋子，至少大了三四個碼，理由是腳總要長大的，等到腳長大的時候，自然就合適了。定校服的時候也是這個邏輯，于是柳飛飛很討厭這個時候的奔跑的戶外活動，鞋子總是掉，衣服總是大的礙事，褲子也總是拖拖拉拉的不利索。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次體育老師組織大家一起玩丟手絹的游戲，柳飛飛特別高興而且興奮，因為一直沒有朋友的她是多么渴望和同學們接觸，一起玩耍，但是當手絹掉在她的旁邊時，她穿著大三四碼的鞋子，拖拖拉拉甚至往下滑的褲子，大大的校服外套，追不上要追的人，難受的幾乎恨不得光腳去跑，窘迫的臉紅的要滴血。
柳飛飛不記得最后是怎么結(jié)束的，不過所有的小朋友都知道了一件事，柳飛飛笨手笨腳的，玩游戲和她一伙肯定會輸?shù)?。于是，班級課下的跳皮筋等游戲，大家都不愿意帶著她玩，畢竟誰也不想輸，不想身后跟著一個拖油瓶。
于是，再也沒有人主動邀請柳飛飛玩游戲了，沒有人和她說話。于是，柳飛飛常常發(fā)呆，常?？粗巴獾臉淙~，夏天一個一個的隨著風舞蹈，秋天一個或者幾個一起打著旋兒飄下來。
柳飛飛有時候甚至很羨慕那些落在一起的樹葉，畢竟是和其他樹葉一起相擁著嬉戲著落下的，在從樹上到樹下的過程是多么幸福，如果自己也能這樣，就算最后是被火一起點燃也愿意。
老師看著柳飛飛經(jīng)常上課走神看著窗外，于是越發(fā)的不喜歡她，柳飛飛也越發(fā)的不喜歡上課，即使強制要求看著課本，看著黑板，柳飛飛也特意找一本童話故事書夾在課本里。畢竟柳飛飛那個時候剛學了拼音，也只有童話故事有拼音才能看得懂。
下課的時候，大家呼朋引伴出去的時候，教室里幾乎空了，只有柳飛飛一個人，她還是看著窗外，她看著的不是樹葉，是玩耍的同學們。她多想能成為跑啊跳啊的其中一個，既然不能，就只能看別人快樂。柳飛飛看著別人開心的玩，也跟著笑，看著別人失誤了，也跟著失落。如果有人在旁邊看，一定是覺得柳飛飛像個傻子。
柳飛飛家是租的房子，永遠找周邊幾條街最便宜的房子住，大部分時候是朝北的，沒太陽，一個透氣不透光的小窗子，窗子要么對著墻，要么就是在棚子下面，家里一年到頭都是黑漆漆的，白天還不舍得開燈。
柳飛飛住過最恐怖的房子是原來的一個廁所改造的，之前作為廁所使用過，門口就是排水溝，隔壁就是現(xiàn)在二三十戶人家用的公共廁所，廁所的后面就是化糞池，里面無論是廁所還是后面的化糞池，里面滿滿的飄著擁擠著蠕動著白色軟體動物。柳飛飛可以在一年四季的任何一天在這個廁所里找到一個蒼蠅的任何形態(tài)。
出了廁所就是柳飛飛家，一墻之隔，在廁所和柳飛飛家的門口是一個木板搭的平平的房檐，木板上面是什么呢，是白色的蜘蛛卵，蜘蛛的卵小小的，圓圓的，一團一團的，不過因為太多了，所以顯得密密麻麻，層層疊疊，整個的把木板房頂都糊滿了，并且向兩邊向下延伸，而向下就是柳飛飛家唯一通風不采光的窗子了，因為這個原因，這個窗戶不僅不能采光，甚至不能開窗通風了。
當然，這樣的地方不會少了蟑螂，不會少了老鼠，甚至屎殼郎也不會少。有一次柳飛飛晚上做夢，夢到下大雨，排水不暢，隔壁的化糞池淹了，白色的軟體動物漫到家里，整個床下地面漫了一層，門口房檐木板上所有的蜘蛛在同一天全部孵化了，從外面涌進來，柳飛飛在夢魘中間叫了一夜，卻怎么也醒不過來。
還有一次柳飛飛睡覺睡到一半，迷迷糊糊有動靜，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家人都圍著他，看到她醒了，尖叫著讓她不要動，柳飛飛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害怕地把翻身過來對著大家問怎么了——怎么了呢——柳飛飛不翻身還好，翻身的時候就把那只蟑螂給壓死了。一家人在打蟑螂而已。
有一段時間，城中村要拆了，周邊所有的城中村都要拆了，爸爸媽媽找不到地方帶她去住，于是在快要升學的前一個月，柳飛飛一個月搬了八次家。搬家到哪里，拆遷到哪里，甚至有一次，柳飛飛從學?；貋?，竟然找不到家在哪里，她不記得了，不記得路怎么走，不記得是哪條巷子需要拐彎，不記得哪個岔口需要掉頭，沒有手機，也聯(lián)系不上父母，十字路口，大馬路上，柳飛飛背著書包差點哭了。但是柳飛飛沒有哭，哭沒有用，最終還是找到了家，那個廁所隔壁，蜘蛛布滿屋檐的家。
所以，柳飛飛還能奢求什么呢，能夠活著就已經(jīng)很難了吧。能夠上學就已經(jīng)需要知足感恩了吧，無論在這個過程中遇到什么，哪怕是露宿街頭，哪怕是忍饑挨餓，哪怕還能怎么樣呢，只要活著就能忍受。畢竟，也沒有尋死的勇氣，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