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戈壁

　　南瞻部洲形似一只展翅的蝴蝶。

　　在蝶翅東北角之上，也就是如今大商國遼州的北面，是由四大部洲圍成的內海。

　　各大洲對內海的稱呼各有不同，東勝神洲稱其為西星池，北俱蘆洲稱之為月兒灣，西牛賀州喚作須彌海，南瞻部洲則稱其為捕魚兒海。捕魚兒海最早是鬼方人的祖先，玄冥部落的巫族開始叫的，據(jù)說這里結冰的時候，只需在冰面上打出一個洞，便會有無數(shù)的魚兒從洞中躍出。

　　東勝神洲形似一張荷葉，曲邊起伏。

　　荷葉與蝴蝶右翼夾起一道海峽，這便是蛟龍溝了，蛟龍溝上接捕魚兒海，下入渤海，浩蕩六萬里。

　　西牛賀州外形其實很像一個魚尾，但那些西方教的門徒卻非說像是一尊側著看的坐佛，南瞻部洲的人自然老大的不樂意，如果西牛賀州是一尊坐佛，那么就是坐在了南瞻部洲這只蝴蝶的半個身子上了，而且這佛的膝蓋還正好頂在蝶頭上，于是南瞻部洲的人也不說像是魚尾了，說像只收翅的沙蛾子，反正西牛賀州那邊也是大片大片的黃沙地。

　　不過西方教好像確實很在意這個說法，他們似乎打算在最北邊填海造陸，要硬生生填出一個佛頭來。

　　西牛賀州與南瞻部洲間的海峽比蛟龍溝還要長些，聯(lián)通捕魚兒海與西海，從蝴蝶右翼一直流到左翼，首尾有七萬里，但南瞻部洲的人取名依舊霸氣，只將其稱作流沙河。

　　其流沙之名來自于海峽中部那大約一萬七千里的流域，這里也是南瞻部洲與西牛賀州最近的地方，最窄處寬只有八百里。

　　這段流域南岸是南瞻部洲最大的戈壁地，北岸，則是西牛賀州有名的紅色沙漠，丹砂海。

　　這里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滾燙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經(jīng)年不斷的熾熱北風總是將對岸丹砂海的紅沙吹入流沙河中，這也導致這一段的河水呈現(xiàn)出極為絢麗的赤色，像是落入人間的晚霞。若是遇見大風暴，那就很難說清這海峽中是水摻雜著流沙，還是流沙裹挾著水。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有人曾這樣描述流沙河，將其兇險程度與天界的弱水相提并論。

　　細膩的流沙上面經(jīng)不起任何東西，便是有蘆花落到水面上，也會迅速被洶涌的流沙吞沒。

　　然而，從西牛賀州吹來的熾熱北風不僅造就了兇險的流沙河，同時，也造就了南瞻部洲中北部的浩瀚戈壁與壯闊的黃土高原。

　　南瞻部洲北岸中部有兩座龐然山嶺。

　　靠東的是兩界山，南北走向郁郁三千里，兩界山以東便是遼闊的蒙州草原，是原鬼方國的西國界。

　　靠西的是祁連山，由西北往東南擺去，逶迤四千里，祁連山以西原本是羌狄等族的棲息地，如今已被西岐收入囊中，喚作肅州。

　　兩界山和祁連山圍成了一個口袋字，正對著的，便是從西牛賀州跨河而來的熾熱北風，經(jīng)年不息的北風將兩山之前的四千里遼闊平原吹得面目全非，刮地百尺。細碎的土壤與沙礫全被北風帶起，并在祁連山的東麓盡頭堆積，造就了壯闊的黃土高原。

　　而兩山之間，在熱風肆虐數(shù)千年后便只余裸露的巨大山巖與粗糲的沙石。

　　這便是浩瀚戈壁，鬼方語中的干旱貧瘠之地。

　　雄偉的兩界山阻隔了熱氣，阻止了戈壁的蔓延，熱風吹不到這里，這里的海水清澈的能看見水下二十丈深的游魚，無數(shù)條溪河從這里探入蒙州，滋養(yǎng)出萬里的茵綠草原。

　　西邊祁連山雖沒能像東邊的兩界山那樣直接攔截住戈壁，但也極大的阻礙了戈壁的蔓延，祁連山東麓盡頭的黃土高原與西邊的荒草地已是戈壁最后的絕唱。

　　南有高原，東西皆是大山，低矮的戈壁成了一個大火塘，北邊的熱風掠過流沙河，涌入戈壁，卻被東、西、南三面的大山與高原阻隔，將熱量全部堆積在戈壁上。

　　一望無際，寸草不生，風吹石滾，黃巖聳立。

　　四千里戈壁固然壯闊，但四周天塹，加上地熱、水熱、風熱，也導致這里亙古的荒涼，自古以來便是無人之地，除卻偶爾來此修行火法、土法的修士，便是滿地的毒蟲。

　　天下太平時，這里自然無人問津。

　　可如今南瞻部洲半分，此處便尤為重要。

　　祁連山是商州兩國在北部的天然分界線，可這條分界線首尾都有一個口子。

　　南邊的口子是嘉峪關，在西周手中，大商涼州首當其沖，無險可守，要布防數(shù)倍的兵力。

　　北邊的口子以往無人問津，雙方都認為敵國不可能跨越戈壁出擊，那無論是對士卒還是后勤來說，都是一個噩夢。

　　只是這不是神仙也來摻和了么？

　　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還是西岐先下手為強，在北邊口子上修筑了函谷關，堵死了大商越過此地出兵的可能，同時與嘉峪關形成了兩關夾一山的格局，互為引援。

　　彼時要是西岐宣稱戈壁已入其手，誰也不能說個不字。

　　直到雍州之變，大商巧取函谷關，成為大商北進西域的跳板，戈壁成為大商疆域，但同時，也成為了函谷關補給的最大障礙。

　　戈壁雖臨水，但流沙河這條鵝毛漂不起的罕見惡水隔絕了南瞻部洲與西牛賀州，斷絕了大商國順流而下直攻西周的可能，同時，也使得蒙州物資順流走水路供給函谷關變成了奢望。

　　走戈壁，是唯一的辦法。

　　所以這次朝歌大點兵，第一個任命的，便是戈壁經(jīng)略使。

　　經(jīng)略使黃元濟此刻便站在函谷關的城頭，東望戈壁，充斥眼簾的赤黃土地和裸露的巨大山巖，讓他不禁苦笑出聲。身為軍人，沖鋒陷陣自然是眉頭也不會皺一下，自己帶過來的這些部下，也都是好兒郎，基本都有煉體煉氣的底子，吃苦耐熱都不在話下，但清水和糧食卻是少不得的。

　　八千輕騎，三千重騎，五千步卒，工匠四百人，民夫一千六百人，這便是黃元濟這次上任函谷關朝堂調配的兵馬。

　　兩萬余人，兩萬余馬匹，每天的人吃馬嚼是黃元濟最頭疼的事。

　　黃元濟早在雍州之變、鬼方投誠之前便一直駐軍雍州北地，就在陰山的南麓腳下，對這片荒涼戈壁自然是熟悉的，加上之前奇襲函谷關的經(jīng)歷，所以當他接到調令時也沒有太多的驚訝。

　　國內確實沒有比自己更了解戈壁的將領了。

　　戈壁中最常見的是碎石，土堆，山巖，看起來并沒有危機四伏的沙漠那般恐怖，縱橫四千里，比最小的徐州還要小上一半，但黃元濟卻知曉，任何小瞧戈壁的人進入戈壁一定會吃足苦頭。

　　不知道李家那小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說是要進去勘察打通關隘與涼、蒙兩州的道路，一連六天也沒個消息傳回來。

　　戈壁腹地.

　　放眼望去，盡是碎石粗砂，灼熱滾燙的空氣升騰扭轉，看到的一切也隨之卷曲，久視令人目眩。

　　一頭如獅子一般的黑色大犬在碎石地上奔跑，油亮柔順的黑色毛發(fā)如錦緞一般飛揚，碩大的肉掌在地面上奔跑起來悄然無聲，卻留下一個個焦黑的腳印，猶有黑煙升騰，在一望無際的戈壁中格外顯眼。

　　當然，如果這頭罕見的大犬不是這么的肥碩，以至于那圓滾滾的肚皮和垂下的兩腮在奔跑的過程中也像長長的毛發(fā)那樣上下飛舞，看起來頗為滑稽，以及遲遲追不上前面那頭亡魂大冒的黃狼，那看上去定要威風不少。

　　前方不遠處，有一座突兀孤立的如寶塔一樣的黃石聳立。

　　黃石上盤腿坐著個年輕人，此時正將兩肘立在膝蓋上，雙手撐著下巴，低眼看著下方奔跑的黑色大犬，一臉憂愁。

　　不錯，這肥碩大犬正是那頭大名如煙的兇犬禍斗。哪吒初見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狗兒來歷不凡。

　　哪吒三歲那年，隨父進京，在恩州驛遇見一頭狐妖，破了一樁陰謀，救下一條性命。

　　當時得虧哪吒身邊有一尊陰間鬼將充作護衛(wèi)，事情有驚無險。事后鬼將十一循跡追去欲斬草除根，在一處荒廢的軒轅墳里掃除了余黨，并在血泊中發(fā)現(xiàn)了這條狗兒。

　　鬼將十一一眼便看出了這狗兒來歷，身上有異獸禍斗的血脈，血脈之力旺盛，應當是承襲父系，母親應該只是一只尋常山精犬妖。

　　禍斗乃是自地底火泉中誕生，是烈火之精，喜動，若是無主，便會終生追逐地火陽煞而行，不會在一地長久停留。應當是曾有一頭雄斗追逐地火途徑軒轅墳附近，致山妖母犬受孕后便離去了，這母犬修為淺薄，懷孕后更是實力大跌，被死敵軒轅墳三妖所殺。

　　禍斗罕見，又是烈火之精，十一便順手救下了這小狗兒，將其送與了哪吒。

　　禍斗體毛純黑，但軒轅墳撿來的這只小狗兒承襲了一部分母族的特征，毛發(fā)黑中透紅，好似一個冒著黑煙的炭火球，當時貴女蘇妲己玩笑之下便取了個如煙的名字。

　　不過妲己與哪吒當時皆不知，妖類真名便如人族之生辰八字，冥冥有意，大道所系，不得篡改，這如煙二字注定是要跟隨這狗兒一生了。

　　自打撿來之后，這狗兒便一直留在哪咤身邊，與哪吒一起長大。各類天才地寶是吃了不少，體型也愈發(fā)龐大，毛色逐漸趨于烏黑，但其最大的機緣，還是幾年前哪吒入火云洞朝拜圣人，得到了神農氏賜下的一罐藥渣。

　　原來這狗兒生于地火之中，兼得地火之熾烈與毒性，食火補毒，食毒更是能助長其火性，若光是以火屬靈材喂養(yǎng)反倒是落了下乘。相傳禍斗一族有位老祖生在冥界，一口黑獄炎能傷大羅金仙，多年前被冥君請作供奉，坐鎮(zhèn)第十六層火山地獄。其實據(jù)哪吒猜測，曾追隨藥皇師伯嘗百草的那條禍斗，怕才是世間修為最為高深、毒性最猛烈的，只是很久之前就不知蹤跡了。

　　得了神農指點，哪吒后來也上心不少，尤其是帶著搬山營四處討伐的時候，一些火屬靈材與大毒之物著實是喂了不少。

　　卻不想因此也喂出了毛病，就在搬山營成立的第二年，這狗兒開始掉毛、嗜睡，有時還疼的滿地打滾，開始還把哪吒嚇了一大跳。但軍中有敖丙、大鵬在，兩人何等眼界，一看便明白了，道破了玄機，這狗兒是一時間腹中大補之物太多，消化不了了，不能再喂了，需靜養(yǎng)。

　　哪吒沒辦法，只得把狗兒送回了陳塘家中，讓母親代為看養(yǎng)。

　　在家中養(yǎng)了兩三年，等到肚子里的東西尤其是神農賜下的那罐藥渣被全部被吸收后，這狗兒身上雜毛掉了個精光，換上了光順發(fā)亮的黑色毛發(fā)，但同時，也肥成了山豬模樣。

　　強大的藥毒將這狗兒一舉推上了天仙境，但因為喂壞了肚子，卻是沒能化形，只能等到下次的金仙劫，算是個不小的遺憾。不過這狗兒雖沒能化形，可靈慧卻是增添了不少，起碼知曉了“如煙”不是一個合適自己的好名字，那段時間天天在十娘面前撒潑打滾，叫如煙不理，狗兒狗兒的叫著也不高興，一連取了十來個小名，但都不認，最后十娘沒辦法，尋思著這狗兒族名為禍斗，那干脆就喊“阿斗”好了，沒想到，狗兒竟認了這個小名。

　　當前些日子剛被送來戈壁，初見主人哪吒時，還非得哪吒喊阿斗它才肯搭理。

　　此后，阿斗之名被越喊越廣，如煙真名反而沒人知曉了，直到多年以后，阿斗被封為一地山君，朝歌大祝寺名冊上填的是如煙二字，許多人才知曉戰(zhàn)功赫赫的阿斗真名原來如此古怪，讓人啼笑皆非。

　　而很久很久以后，阿斗鎮(zhèn)守一方，傲嘯西南時，就連如煙大圣這個響亮名頭眾人也只敢私下里說說了，那時，三界之內，也只有那位天地間最為嬌媚的女子才會滿不在乎地拍拍阿斗的腦袋，笑著叫一聲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