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克將一頭辮發(fā)仔細的攏在腦后,整肅身上的黑羔皮袍。隨即就在蘇赫的馬首前,他身在馬上右手撫胸,深深的彎下了腰,“吉薩王庭及三大部落統(tǒng)兵首領庫克,謝過黑風蘇赫援手搭救之情?!?p> “如果只是庫克一人,四王子要報仇,取走我的人頭便是。但是此刻還有我的族人在此?!睅炜俗择R上摘下長刀,“至于蒲類發(fā)生的事,我?guī)炜藳]什么好說的,做都已經(jīng)做下了……蘇赫,放馬過來吧!不論這一戰(zhàn)吉薩是勝是敗,我答應你,絕不會活著離去!”
……
蘇赫沖庫克點了點頭。
“我的仇……”蘇赫冷眼掃過面前的吉薩人,最后落在庫克、穆哈因幾人身上,“你們的命,償不了?!?p> 穆哈因一陣冷笑,“你的口氣也未免太大了些……難不成就憑你這點人馬還要揮師阿爾泰山區(qū),將我吉薩滅族?!”
“哈爾密王城被大夏火焚,未留下一個活口……我蒲類王庭……”蘇赫不由得心中大痛,嘆了口氣,“包括此次你們被誘到北麓牧原,這皆是白方朔的手筆。是中原的大夏在背后謀劃,將我蒲類牧原屠殺一空!”
“哈爾密王城……”
“不滅王城哈爾密……火焚?!”
這個消息,穆哈因幾人到此時方才得知,皆是震驚得不能自己。
蘇赫緩了口氣,“這是我的仇?!?p> “不共戴天的刻骨深仇!”他壓低了聲音,“這也是北狄的仇……”蘇赫深深的望了一眼庫克,“這片草原上,千百年生活著無數(shù)部落王庭……
“然而,在大夏口中……”蘇赫提高了聲量,“我們只有一個名字,北狄!南蠻北狄、東夷西戎……在他們眼中我們皆是粗鄙的狄蠻之輩!”
他環(huán)顧周遭,“我們?nèi)羰遣荒芪粘梢粋€拳頭,僅僅一個白方朔稍用計謀就能讓北狄諸部刀兵相見,讓我北狄分崩離析!諸位吉薩頭人,你們想必再清楚不過,是不是這樣……”
“你要殺進中原?!”庫克幾欲眼眶崩裂,猛然間發(fā)聲問道。
“我若能一統(tǒng)北狄,成為咱們狄人的可汗……”蘇赫點點頭,“只要時機一到,我必揮師中原!”
庫克認真的聽著蘇赫所說的每一個字。
他的胸懷中泛起一陣陣難以平息的激蕩。
他知道,他終于找到了那個人。
……
“那我們吉薩人……”庫克遲疑的問道。
“庫克,我深知阿爾泰山區(qū)的荒蕪貧瘠,吉薩屢次犯我北麓牧原不過是想要一片牧場可以休養(yǎng)生息……”蘇赫看著他緩聲道,“我若為汗,就再也沒有吉薩人……只有北狄吉薩部?!?p> 蘇赫手指著腳下,又遙指向身后,“那么此刻的姑師草原,乃至我蒲類草原,難道還安置不下吉薩諸部么?”
“你……”庫克一時間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手種長刀斜指蘇赫,“天神在上!你說的是真的?!”
蘇赫重重的點點頭,“軍中無戲言。”
“不過……”蘇赫又道,“想必你庫克一人還做不了吉薩的主。無妨,你們可以回去吉薩商議,只要吉薩歸附我蘇赫,來年開春吉薩就可以開始舉族遷徙?!?p> “庫克!干系到全族的大事,豈能憑你一人決斷?!蹦鹿驓饧睌牡暮鹊馈?p> 似乎根本沒有聽到穆哈因說些什么,庫克只是緊緊盯著蘇赫。
他的目光,自蘇赫身后的幾位千人長臉上掃過。
他望向蘇赫身后,屹立于風雪之中軍容整肅的黑旗軍。
他回望著身后的吉薩勇士們。
“我只問一句,”他向著他的吉薩族人舉起了長刀,“我?guī)炜苏f話,還算不算!”
吉薩族人們愣了。
他們當中有些聽懂了方才這些個頭人說的事兒。
有些人壓根就沒聽明白……
但庫克這句話,他們懂。
他們知道庫克的意思。
“算!”
“我們都聽庫克的。”
“庫克說咋整,咱們就咋整!”
“庫克說到哪兒,咱們就到哪兒!”
……
庫克當即翻身下馬,大步來到蘇赫身前,“太多的話,我?guī)炜苏f不來。你講的沒錯,吉薩的主意,由不得我?guī)炜俗觥?p> 他揮臂指了指身后,“但我麾下的吉薩騎勇,他們聽我?guī)炜说?。?p> 眼望著蘇赫,庫克毫不猶豫的解下了自己的腰刀。
一柄象征著吉薩無上榮耀的金刀。
駙馬金刀!
庫克將刀雙手托過頭頂,舉到蘇赫身前。
“請收下我的刀,我的汗!”
……
隨看護備馬的后隊,趕到姑師王庭之后,景子可謂一刻不得閑。
王庭大帳旁不遠處的帳房內(nèi),景子忙得不可開交。他悲哀的發(fā)現(xiàn),當初這個賬房主簿的身份似乎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他哪里忙的過來!
姑師王庭的物資清點,除卻留給姑師族人必要的生活所需,其余分配大軍日常嚼用的東西就令他煩不勝煩。
這突然增加的吉薩人,全部需要重新匯編造冊。不少人被打亂建制,重新分入黑旗軍各部,這一來,幾乎等于將這冊薄全部重來了一遍。更不用說之前老孫頭交來的徹底就是一本糊涂賬。
各部的百人長,十人長時不時就扎堆一起涌了進來,記錄的軍功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雖然黑旗軍沒有人敢在這上面作假,但戰(zhàn)場之上的軍功怎么可能會有一個準確無誤的數(shù)字……
分來協(xié)助他的幾個年輕小伙子……壓根就不識字!重新找來幾個識字的,對賬冊之事根本狗屁不通……
景子很想殺人。
他甚至懷疑蘇赫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某些破綻?所以將這一個爛攤子甩給他,好讓他也根本找不到機會動手……
好在這個看上去丑陋不堪,又矮又壯好似一個方型肉塊也似的穆哈因,對這些事務捻熟異常。
未想到這位吉薩智者,絕非浪得虛名……不消幾個時辰就將一切安排的妥妥當當。
……
姑師王庭的外圍,一頂?shù)桶膸し壳?,有兩名吉薩人在門口左右把守著。
蘇赫在帳外低頭打量了一番,帳房里黑漆漆的,飄出一陣陣腥臭難聞的味道。
穆哈因與庫克相互望了一眼,喝退了門前護衛(wèi),替蘇赫撩起了帳簾……
“就是這兒?”皺著眉頭,蘇赫心中不解,這傳聞中吉薩最為神秘的鷹眼罩子,就委身在這么一個簡陋不堪的所在?
穆哈因干笑了兩聲,卻沒有再說什么。
……
進得帳中,沒有星點的爐火,甚是陰冷。
蘇赫皺著眉頭捂住了鼻口,站立了片刻,方才適應了帳內(nèi)的陰暗……
他便發(fā)現(xiàn),在帳內(nèi)一角,倦縮著一個人。
卻是一位白發(fā)蓬亂,身量瘦小的老婦人……
“就是她?鷹眼罩子?”蘇赫遲疑著問道。
“這是……阿南?!蹦鹿螯c點頭。
“阿南?”蘇赫弓下腰來瞇眼打量……
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懼怕著,躲閃著,似乎鼓足了極大的勇氣,她膽怯的轉(zhuǎn)過半邊身子,借著帳外的光亮,微微露出臉來……
這一看去。
卻令蘇赫不由得倒退一步。
她的眼睛!
她有一只眼睛竟似蒙上了一層瑩瑩白灰,令那模糊不清的面龐在這昏暗的帳內(nèi)顯得格外的陰森詭異……
蘇赫這一動,她倒似也嚇著了,聲音凄哀的驚叫了一聲,“不要!”
這一聲驚呼,竟似絲毫沒什么力度,她好像早就已經(jīng)驚嚇過度……
不要?
這聲音,如此細弱稚嫩,仿佛是童音一般。
蘇赫立時大步上前,蹲在她蜷曲的那一叢干枯的茅草邊仔細打量……
他終于看清楚了,卻哪里是什么老婦人,這分明還是一個孩子。
一個年歲約摸在十二三歲的女孩。
蘇赫扭過身去,望向身后二人,“我不太明白,只是想拜會一下聞名草原的吉薩鷹眼罩子而已……你們這是什么意思?!為何要帶我來見這個孩子?她嚇得這副模樣……這究竟是怎么了?”
看著庫克和穆哈因此刻尷尬的神情,蘇赫猛的意識到,“她就是鷹眼罩子?!”
穆哈因上前打個哈哈,“阿南……是我們吉薩大祭司那霸的孫女……正是此次隨軍前來的鷹眼罩子?!?p> “哦……”蘇赫語氣緩和了幾分,卻對這位神秘的吉薩鷹眼罩子如此境遇越發(fā)的搞不懂了。
他復又向前湊了湊,“你是阿南?我是蘇赫……”
阿南向后縮了縮身子……
已在帳角,她再也無處可躲,那瘦小的身子就全然的倦縮在了那晦暗的羊皮袍子里。
“你別怕……我就是來看看你……你是很冷么?”蘇赫半蹲著脫下了自己身上厚重的皮氅,“來……給你?!?p> “不……不要……”阿南的聲音微弱的幾乎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