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何冤何仇
蘇赫舉目遠望,那山頭上人影模糊的幾騎好像正在倉惶退去……卻再也看不清楚的,三百步,即便目力再強也是枉然,那已經(jīng)是常人眼力的極限。
唯有赤焰瞇著雙眼沉吟許久,方才低聲道,“像是中了?!?p> 中與不中,蘇赫并未放在心上。本就是他臨時起意,大軍之前,能提馬出列試射一把也足以淬煉索倫的心性。
蘇赫拍了拍索倫的肩頭,他大臂一揮,“去姑師王庭!”
……
回望自己身后的吉薩騎勇……庫克難免有幾分喪氣和落魄。
勇士們的那一身黑羊皮袍,在這場廝殺之后均是血跡斑斕,破敗襤褸……騎勇們幾乎個個帶傷,吉薩人那一頭扭曲的辮發(fā),此時更顯得臟亂油膩令人不堪。
在黑風(fēng)盜那堪稱整齊劃一的鐵甲騎軍當前……他麾下的不少吉薩族人,居然就不管不顧的下馬翻撿著尸身上的戰(zhàn)利品……
有不少族人為此已經(jīng)粗蠻的吼叫廝打起來,甚至抽刀相向的也不在少數(shù)。
庫克清楚,這就是吉薩族人的秉性。即便他去喝止也是斷然無用。
他們根本就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黑風(fēng)盜的騎軍如若此時突然變臉,從吉薩族人的角度而言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上馬再戰(zhàn)就是。即便是最終被殺的一個不剩,也無法讓他們放下此刻就擺在眼前,伸手就能拿到手的東西。
這就是他的族人。
阿爾泰山區(qū),在那荒蕪之地,為了生計苦苦掙扎的吉薩人。
自嘲般的笑了笑,庫克催馬迎上了已經(jīng)在陣前佇立許久的那個人。
那個身著耀眼的赤紅甲胄,端坐于神駒之上的年輕人。
庫克端詳著他,又下意識的抬眼望向那一面在風(fēng)中跌宕起伏的巍然黑旗,當中一個絲線鐫銹的碩大風(fēng)字。
“黑風(fēng)?”
蘇赫點了點頭。
穆哈因也催馬來到庫克旁側(cè),“卻不知黑風(fēng)來到此處意欲如何?”
蘇赫望著馬前不遠處的穆哈因和庫克,不由得笑了笑。
“黑狐穆哈因,庫克統(tǒng)領(lǐng)。我以為二位來到近前,是不是還欠著我們黑旗軍一個謝字……”
穆哈因冷哼道,“我們吉薩人需要向誰致謝?為禍大漠草原的黑風(fēng)盜從來無利不起早,我遠在吉薩也早有耳聞。此番你們貿(mào)然殺到姑師,卻不知這‘謝’字從何談起?!?p> 蘇赫的笑意仍掛在臉上,“人常言吉薩粗鄙,由此可見一斑。知恩圖報那便是三歲孩童也都知曉的,既然穆哈因頭人連這最起碼的道理都不懂……”蘇赫目光一冷,“我們也就沒什么好說,還請二位就此回去吧?!?p> “回去?!”穆哈因眼睛瞪得老大,下意識的問道,“回去哪里?”
“阿爾泰山。”蘇赫卻已撥馬,就欲轉(zhuǎn)身離去,“哪里來的回哪里去?!?p> “憑什么!”軍吉放聲大喝道,“你算老幾!”
蘇赫一轉(zhuǎn)頭,“憑什么……”他看了庫克一眼,“庫克統(tǒng)領(lǐng)也不清楚?”
庫克無言。
“黑風(fēng)你看看清楚,我吉薩勇士尚有一戰(zhàn)之力!”穆哈因強撐著怒吼了一聲。
蘇赫揉了揉了鼻頭,輕聲笑道,“一戰(zhàn)之力?”
他猛然間抬起手臂,拳頭只凌空一握,“全軍,進擊一步!”
他的聲音,也不過僅僅就陣前幾人可以聽得到。卻只見得軍中黑旗猛然間前后擺動一下。
黑旗軍立即全體都有,提馬踏前一步……
隆隆的馬蹄聲之后,齊聲斷喝,一聲,“殺!”
頓時一派肅殺之氣沖天而起!直震得林間積雪簌簌而下。
……
唏律律一聲馬嘶……
卻是穆哈因臨時抓來的坐騎驚了……
一名吉薩統(tǒng)兵頭領(lǐng)眼疾手快沖上前來,一把死死摁住韁繩,才未使穆哈因就此被坐騎掀了下去。
“你……”氣急敗壞的,穆哈因?qū)⑾胝f些什么……
“就憑我麾下的黑旗軍?!碧K赫輕描淡寫的指了指身后,“看清楚些,這是騎軍。而你們吉薩人只配稱之為騎勇……”
話音一落,他驟然用力一夾馬腹,胯下嘶風(fēng)獸當即向前一個虎撲!
一道白光虛影閃過,風(fēng)馳電掣般蘇赫就已然殺到軍吉面前……
“出刀!”蘇赫沖軍吉大喝一聲。
猛不令丁,只是眼睛一眨之際,眼前突然冒出一個人來!軍吉聞言一時間反應(yīng)不過來,只是倉惶間順聲拔刀……
其他人尚不知發(fā)生了些什么!
只是耳畔金戈交鳴,眼前刀光一閃之際……
蘇赫已是縱馬回歸本陣。
緩緩將手中刀,插回腰側(cè)的刀鞘。蘇赫立馬于陣前,好似還是方才那般姿態(tài)。
胯下嘶風(fēng)獸,甚至大氣都沒喘過一口,只是抖了抖鬃毛,前蹄吧嗒吧嗒的很是有些無聊的拔著雪地……
只有軍吉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他的虎口震裂,右臂酸麻……
一向渾不怕死的軍吉目瞪口呆的望著自己手中的那一柄斷刀。那一柄齊腰被斬斷為兩斷,自己曾經(jīng)引以為傲、鋒利無匹的戰(zhàn)刀。
“烏茲鋼刀?”庫克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他恍惚間看的清楚,那一把戰(zhàn)刀的刀鋒刃口處,好似描畫上去的黑白花紋是那般的扎眼。
頓時,軍吉望向蘇赫腰袢的眼神變得熱辣辣的!
這是傳說中可以穿行于天界與地獄之間的神兵!
蘇赫點了點頭,“問我憑什么……就憑這斷金截鐵的烏茲點鋒刀,我軍中人手一把……而你們吉薩人的兵刃根本不堪一擊!”
“人手一把?!”軍吉的眼珠子險險要從自己的眼眶中掉了出去!
穆哈因沉默著,只是牢牢的盯著庫克。
庫克心里明白穆哈因此時的意思,他這是在問庫克是否可以一戰(zhàn)……
放眼望向那一排排一列列,身著黑色鎖子甲……在雪域之上,整齊肅穆的黑旗軍。
回想方才那一戰(zhàn),他們那飄忽靈動卻又狠辣肅殺的戰(zhàn)法……
庫克心中一顫,隨即對穆哈因緩緩的搖了搖頭。
如何戰(zhàn)。
面對這樣的敵手……
吉薩騎勇的結(jié)局庫克此刻便可以預(yù)見,一騎也無法生還。
……
穆哈因心中頓時涼透了,他那丑陋的獅鼻闊口,卻極為難看的笑了起來,“黑風(fēng)……呵呵,你看咱們現(xiàn)在是這樣……我吉薩人與你黑旗軍,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又承蒙此次黑旗軍出手相援……實在是……”
“冤仇?!”聞聽穆哈因如此說道,蘇赫不由得一陣冷笑,“其他的咱們好說,不過穆哈因頭人既然說到冤仇……那咱們之間的故事這就開始了。”
庫克與穆哈因以及幾位吉薩領(lǐng)兵頭領(lǐng)對視幾眼,皆不清楚蘇赫話中的意思。
“我便是蒲類王穆松四子,蘇赫?!?p> ……
蒲類!
僅僅這兩個字一出口,穆哈因自馬上身子一歪,險些沒坐穩(wěn)栽了下去。
他身后的吉薩騎勇,頓時紛亂的叫嚷著紛紛抽刀在手……
這還了得!任誰也未曾料到,這些殺氣騰騰的黑風(fēng)盜居然是蒲類的軍隊!
庫克的眼角不由得跳了跳,他猛的自馬上回身,沖身后的吉薩族人大喝道,“都給我閉嘴!安分些!”
他神色一凜,當即提馬上前,“四王子蘇赫,有話請講當面。”
蘇赫凝視著庫克,一字一頓的沉聲道,“我想知道,在蒲類究竟發(fā)生了什么?!?p> 庫克聞言,當即苦笑著回望著穆哈因……
面對庫克的目光,穆哈因此刻很有些不欲回想蒲類的過往種種,“你到底想怎樣……”
蘇赫于馬上凌然正坐,他再認真不過的言道,“穆哈因頭人應(yīng)該很慶幸,此刻我僅僅是想知道,所以這應(yīng)當是一個極為克制的要求。如若不然,下一刻說不準我便要將此間所有吉薩人連人帶馬,挫骨揚灰!為我蒲類族人償命!”
“你這是在威脅我么?這話未免有些太過狂妄!”穆哈因心下慌亂之際,強撐著怒吼道。
“不切實際的自大,謂之狂妄。在絕對實力之下……”蘇赫極為冷靜的掃視著面前的吉薩人,他言辭清晰的緩言道,“我的要求,不容拒絕?!?p> 言罷,他森然令道,“三息之后,所有黑旗軍,開始沖陣!”
話音方落,那一面迎風(fēng)飄擺的黑旗又被高高的舉起。
整齊劃一,黑旗軍所有兵將,將肩頭的硬弓摘下,搭上了箭羽。
至此時,兩軍陣前,唯余吉薩黑狐穆哈因深深的一聲嘆息。
……
安靜的聽穆哈因?qū)⑦^往大致言說一遍,蘇赫握在鞍橋上的手指已經(jīng)捏的發(fā)白,他竭力的穩(wěn)住自己的心神。
他滄然的點點頭,“白方朔以一張黃絹上的寥寥數(shù)語假托天可汗圣旨,便引動吉薩、姑師二部聯(lián)袂而來……攻伐蒲類之時,更是準備連你們也一同誅滅?!?p> 蘇赫憤然揮手,指著周遭恨聲斷喝,“看看天山北麓的這一片草原!看看你們都做了什么!這便是你們要的?!”
遠望四野,所見之處姑師王庭的牧原上硝煙彌漫,尸橫遍野,穆哈因頹然的垂下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