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漫長的很,賀蘭昱一天不見個人影,賀蘭淺也不算孤單,顏承鈺抽空總也陪著人到處游蕩,而自家二哥的那些阻止早被拋之腦后。如果沒有后來的事,賀蘭淺會以為這樣的時光還會持續(xù)很長很長時間。
坐在院落,葉子早已濃密許多,翠綠翠綠的,比冬日春日時鮮艷了不少。多雨天里為數(shù)不多的晴日。
托著腮,一春天的趣事多半與顏承鈺有關,嬌生的公主自是上了心,成熟的俊朗的青年分外寵著護著人,又不讓人不自在,那些成熟的魅力是賀蘭淺所沒有的。仰慕久了變了性質(zhì)終成愛慕。可明明是如此,賀蘭淺總覺兩人隔著薄薄的膜,對方的感情不敢去猜。
心里煩躁,連帶著看清明的天空都覺得燥熱,煩死了。
春末夏初的日子過著,待在宮里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時候。綠袖打小跟在賀蘭淺身邊,看出煩躁來,所幸出主意:“公主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宮里都轉(zhuǎn)遍了,還有什么好轉(zhuǎn)的啊?!逼财沧煲钟舻嘏苛嗽谑郎?p> 綠袖心里好笑,日子過得都不知道什么時候了,自己要是不說,被她晚上再知道得后悔死了吧。
“祖宗,今天是端午啊,白日里你是準許出宮的。”一年里為數(shù)不多賀蘭淺可以去逛去玩的時候。
猛地坐起身來,“啊,我忘了?!闭f著匆匆忙忙就幾步?jīng)_進屋內(nèi)去換便衣。
綠袖像知道什么似的守在門口,待賀蘭淺要沖出來,一把就攔了下來“公主,可不能自己出門,我總得跟著,晚上你要回不來,我們可就不要命了?!?p> 賀蘭淺也沒法,被攔著只能商量:“我去找阿晏,你把我送到阿晏那兒,你就回來,有阿晏在你還不放心啊?!?p> 那雙眼睛極具迷惑性,真誠明亮,綠袖被唬住了,下意識接了句“好。”
端午五月初五,總有許多風俗,艾葉的清香倒是濃郁的很,晴日里的干燥空氣在清香里暈染為綠色的煙,繁鬧的街頭賀蘭淺卻覺心一下靜了下來。
綠袖看不住人,緊跟在后面,偶爾還會跟丟,心里焦慮不安的時候,人又不知道從哪躥了出來,手里多了許多玩意兒。
香甜軟糯的糯米糕包在新鮮翠綠的粽葉里,偶的還帶著水珠,拎在手里。還有一些精巧玩意兒也是賀蘭淺自小就喜的,因而到了宋府手里提了一堆東西。宋晏迎出來,面上驚訝的很,熟絡調(diào)侃著:“小淺這是給我送東西來了。”
卻不料人就順著話題:“就是送給你的?!弊灶欁缘耐屏送凭G袖,示意自己到了。綠袖只好告退。
宋晏彎了嘴角,風輕吹起的發(fā)絲用手挽在耳后,那雙眼里帶笑,只讓人覺點點星辰落在了里面。
“來吧,宮里待的煩了吧,逛逛?”說實話,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還真沒怎么在宋府轉(zhuǎn)過。
宋府不同于皇宮典雅,亭臺樓閣也低,反而頗有應和都城清臺之名,臺閣極多,又高又聳。賀蘭淺猛然間總覺很像哪,又模糊想不起來。走的累了,反而不愿再逛,視線亂著四處去看。白墻青瓦,青黛色的樹探出柳枝,院落在閣臺里太顯眼,又落著鎖,賀蘭淺轉(zhuǎn)頭去問:“阿晏,那是哪???”
宋晏隨指尖望去,臉上臉色微變了變,回頭又笑:“啊,是我大嫂的屋落,前幾年去世了,落了鎖。小淺是不是累了,回去看看你帶的那些小玩意兒?”語氣平和,聽不出什么。
賀蘭淺忽覺失望,本以為會有個故事呢,也就點頭。回頭再去望,院落似乎也是寂寞的。
先行一步落了座,眼尖地看出不遠處書桌上還沒收起的筆墨,“阿晏,你剛剛在練字啊。”
宋晏一聽,像想到什么,快步想要趕忙收起來,可惜還是沒來得及,賀蘭淺就已拿起了最上面的成品。
憋笑的話音傳過來:“這是拿我二哥的名練字呢,快讓我看看那幾張都寫了什么?!辟R蘭淺眼里帶著偷揶就要去搶,宋晏顧忌著賀蘭淺小心磕碰,自然被搶了去,賀蘭淺看了也是吃驚,十幾張紙面不是“賀蘭昱”就是“昱”,寫的很滿,字又認真,這得寫了多久。
這讓賀蘭淺不在好意思去調(diào)侃宋晏,看著宋晏無奈的神情,坐在人身邊,話語帶了沉靜:“二哥知道嗎?你們倆···”似又不知道該自己到底想說什么,或許僅僅感嘆于宋晏的情深,還是什么其他的東西,“我?guī)湍阆敫富是笾富榘伞倍喟闩涞膬蓚€人,賀蘭淺私自認為。
宋晏猛地一怔“胡說什么呢,小淺。這也得阿昱···”話沒說完賀蘭淺就打斷了,好像忽然回過神
“對對,是也不是我嘛,我瞎操什么心,反正你早晚也得是我嫂子?!眲冮_粽葉含混不清語氣輕快?!鞍㈥?,你嘗嘗,還挺甜的?!?p> 宋晏眼里復雜看著賀蘭淺,輕拿了個粽子,剝開淡青色的粽葉,露出好看的糯米白來,粽子的外表很好看,倒是吸引人,還是沒忍?。骸靶\?”
“嗯?”賀蘭淺低頭手忙腳亂找著擦手的帕子,沒看到宋晏眼里的哀傷意味。
“你不知道阿昱···”話還是隱了半個,到底沒說完。
“知道什么,反正知道二哥很喜歡阿晏啊?!辟R蘭淺想是沒在意這個話題
宋晏心里忽然就酸酸的,喜歡只是喜歡而已啊。沒再說下去,輕咬了口白白的糯米尖,甜糯的味道沒嘗到,反而是夾生的。望了望外面的天,碧藍的天占了大半,西側(cè)的陰云黑壓壓的,下午要下雨了。
賀蘭淺對宋晏有著萬般的好感,雨打下來,噼里啪啦的時候,兩個人或就安靜坐著聽雨,或是賀蘭淺百無聊賴間看宋晏在那兒練字,淡如水的交好,反而是最舒服。
雨下的小了,賀蘭淺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宋晏似想到什么事張了張嘴,還是開了口:“小淺,世子的事你知道了嗎?”
“承鈺,他一個世子還能有什么事?”抬頭去看宋晏。
宋晏向是聰明人,聽到賀蘭淺對顏承鈺的稱呼,臉色就嚴肅了開“你還知道他是個世子,小淺,你什么身份?!?p> 賀蘭淺呼吸一滯,私心里不愿去提這個問題,一筆帶過“知道了,所以到底什么事情嘛?”
宋晏嘆了口氣:“世子應該近日里就要回大金了?!?p> 賀蘭淺心里猛地一跳,坐起身來,望向宋晏,“為什么?”
宋晏卻笑:“小淺,你···,大金要變天了,顏顧薨了?!?p> 所以他還會回來嗎?話到底是沒問出口。
······
心里煩亂,亂糟糟的,百般拒絕宋晏的護送,“你們別把我當孩子看!”
聽得宋晏也是心里一跳,也是,她到底是個公主。
雨其實不大,可以是說是小雨,孩童最喜這樣的日子里穿街走巷,帶著大人系好的五色絲線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噠噠的跑出歡快的笑聲來。
有些走神,無意識扶了一把地滑差點摔了的小孩,孩子可愛活潑得很,奶聲道了謝,還要去追前面的人,晃過眼的有些粗制的荷包和五色絲線讓賀蘭淺忽然深覺難過。
站定在大街上忽然就失了方向,望著看不到盡頭的路難過的想哭。
“淺淺?”熟悉的話音讓賀蘭淺身形一晃,那人眼疾手快間扶住了人。
“怎么這么涼,這是站多久了?”低頭憋了又憋,到底是沒讓眼淚掉下來,推開人手,沒個停頓,慌不擇路。
賀蘭淺,太沒出息了。
顏承鈺想是沒料到一向乖順的人甩了手不管不顧就要走,更是沒攔住,實在放心不下,還是得再追上去。本就有些煩亂的人,索性就只跟在人身后,愣著發(fā)神。
青石板鋪就的巷子里尚有些冷清,板下的流水汩汩,發(fā)出些聲響,抬眼望向天去,窄窄的一線天灰蒙蒙的,落下雨絲來,無限安靜。
心緒走著走著也就平靜了,賀蘭淺聽著身后不遠不近的腳步聲,心里好笑。
你看你明明就能一走了之,非要管我,煩死了顏承鈺你。
然后發(fā)狠似的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身來,隔著細蒙蒙的雨霧望那頭的人。顏承鈺在人停下腳步那一刻就回過了神,他沒帶傘,一路走過來也是濕了衣衫。
雨迷蒙了界限,賀蘭淺直直走到人跟前去,縮短了那幾米距離。到了人眼前,忽然有些膽怯,說不出話來。
他要走了,說話啊,時間那么久距離那么遠,不說就沒機會了。
顏承鈺卻只溫和的笑,沒在意人沒來由的脾氣“淺淺,怎么了?”安撫意味十足。
換了別人也合該是順著臺階走,或撒個嬌或也給個好臉色,一拍兩和,就能和氣化解這些冷意??傻搅速R蘭淺這里,自小聽了無數(shù)安撫的話,點著了人敏感的神經(jīng)。
忽的就想起了宋晏那些大大方方表達愛意的字墨,屋檐下負氣喊出來的“別把我當個孩子!”這些畫面就像淋了雨,帶著灰蒙蒙的色彩,濕淋淋的冷意,無一不提醒著,顏承鈺也是把自己當了個孩子。
巷子太窄,賀蘭淺固執(zhí)的要去和人擠在一起,顏承鈺只得背靠上墻壁,沾了水汽濕滑的涼意讓顏承鈺縮了下,無暇顧及冷意,地上太滑,穩(wěn)妥扶著賀蘭淺的肩膀,也不知道怕誰滑倒了。
賀蘭淺那把紙傘橫亙在人眼前,顏承鈺連傘下人也看不清,只能看到油紙傘上細密的花紋,好像是玉蘭?
小心些吧,這傘戳了人也怪疼的,顏承鈺心里好笑,這又是怎么了?
雨絲落在顏承鈺發(fā)頂,涼意滲下來,反而在走神,賀蘭淺的話語又拉了人回來“承鈺是要回大金了嗎?”話音悶悶的
煩亂的事又涌上頭來,被搬上了臺面,卻又對人發(fā)不出火,只能簡略回答:“嗯?!?p> “那你什么時候走???”你看,這些無意識的撒嬌總讓人不想拒絕。
“明日清晨,淺淺,你···”想讓人稍離遠些,這樣的姿勢太難維持過久,話沒說完,橫在眼前的傘面一晃而過,帶著水露的玉蘭花變成一雙帶著水汽的微紅杏眼,要命了,一時間說不出話。
到底是大上賀蘭淺幾歲,早年成熟的世子,透過那雙眼里的水汽瞬時知道了小姑娘扭扭捏捏隱了又隱的東西。
太干凈了。很干凈的眼睛。
顏承鈺從不否認他接觸賀蘭淺是帶著好奇與目的性的,但初次見面那一身素色衣服的小公主只給自己留了個干凈的印象,或是被保護的太好,那些故意的、無意識的撒嬌和淺淡笑容總讓人想去守護,她一直做這個無憂無慮的公主就好了,是顏承鈺時時冒出的想法。
后來相處中豐富的矛盾感也讓人歡喜,安靜溫和偏偏偶爾狡猾的撒著嬌去達成自己目的,淺淡笑容里的疏離都讓顏承鈺喜歡,可也就只能停留在喜歡這一層面了。
賀蘭淺像一道溫和的光,可成熟的人知道不是每一道光都是自己的,他可以去歡喜保護一個干凈的人,卻更愿把傾慕的心放在另外一個成熟的人身上。
傘被賀蘭淺隨便扔在地上,傘面的水珠匯聚砸了個小小水花,開在冰涼的青石板上。微踮著腳尖,固執(zhí)的要和顏承鈺平視,顏承鈺心里好笑也沒拒絕,甚至還微微扶著人,安靜等著人說話。
像是鼓起了勇氣,才開口:“我就是,就是想問問你···”停頓了下沒說完,顏承鈺也不急,他就等賀蘭淺去問去說,有些話說出了口才不算遺憾。
安靜片刻,賀蘭淺眼神堅定了些:“我不知道你,我···反正我···”后面的話還是最終被顏承鈺捂住了嘴,變成了幾個不在調(diào)的聲音。
抬眼望去,賀蘭淺看到了溫和的阻止。
“淺淺,有些話出口就要承擔后果的,你還小。”賀蘭淺忽覺失了力氣,你看你們都拿我當個孩子,明明我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
總也寵著護著的人連拒絕也如此溫和,一個“你還小”就能搪塞過去偶然的心動。
賀蘭淺微微退了步,又恢復了安全距離,顏承鈺倒是沒去在意,撿起地上可憐的傘,抖了抖,輕嘆:“過來?!?p> 傘扛在肩上,微高些,遮住了不情不愿挪過來的人,顏承鈺從衣袖里摸索了摸索,拿出了個五色絲線,衣衫都濕了,小小的繩線還干燥著。陰影里似乎還有別的什么,但顏承鈺沒拿出來。大方拉過人的腕子,白皙的手腕上的五色絲線安穩(wěn)躺在上面。賀蘭淺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氣不過,搶過傘就要走。
最后還是顏承鈺撐著傘把人送了回去,望了望即將回去的北方天際,心底輕嘆:兩個國家的事,我不能把你拉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