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分課題組時AJ和我的談話很短,不過兩三分鐘。
乍一看沒什么大不了。
幾天前我這個當事人也這么以為。
直至陸陸續(xù)續(xù)聽到諸如:
“劉院長濫用職權(quán)脅迫年輕教師加入自己的課題組”、“院長當眾甩臉色給女老師看”、“同課題組不同‘站隊’”、“昔日師生因為科研經(jīng)費反目”之類匪夷所思的謠言。
拜AJ所賜,我一出場,就和他的關(guān)系勢同水火。
實在令人訝異,卻不知是否正中他的下懷。
我隱隱有預感,AJ在計劃著什么。他這一連串的舉動,并不單純是想和我一起做研究。不過我也不想摻和到他們的權(quán)利斗爭當中去就是了。
既然他不說,我也就不問。
倒是近來,只要我們出現(xiàn)在同一場合里,氣氛中就揮之不去的那點別扭與尷尬。雖不因為此,卻從某種程度上坐實了謠言扣上的大帽子。
甚至這點莫名其妙的尷尬與別扭,體現(xiàn)在方方面面。
比方說,有次我在學院樓門口跟AJ講電話。
“好的,我拿到數(shù)據(jù)后馬上給你發(fā)郵件?!?p> “不用發(fā)郵件,你隨時電話我就好了。郵件太慢了?!?p> 我又一次胡言亂語:“唔,這不是怕打擾到你工作?!?p> AJ笑著客套:“咱倆不打擾?!?p> 可我并不十分想接下這句客套,于是順嘴回了句:“副院長,我們已經(jīng)沒有私人關(guān)系了?!?p> AJ:“………”
“細節(jié)我還是問王小姐吧。”
“就這樣,掛了?!?p> 門衛(wèi)大爺:“……”
比方說,昨天青年教師交流會開始前,資料室正在放著音樂。
“這放的什么歌?”AJ剛一走進門就問,還跟著哼了兩句。
“。。?!蔽也幌肽畛鏊拿?,于是反問了句:“好聽嗎?我覺得挺好聽的。”
“那什么,《Honey Take My Hand》”旁邊程春杰沒眼色的插嘴,“Cody Francis的”。
聽到名字,AJ反應過來,皺著眉掃了我好幾眼。
長腿一邁,走到電腦前‘啪’地敲了下鼠標。
單擊播放下一首。
復印會議材料的資料室主任:“……”
再比方說,今早在副院長辦公室門前的走廊里,AJ叫住我。
他像是忍耐了很多天,才終于憋出口似地問道:“我說你都不對我表示一下感謝嗎?”
“???感謝什么?!?p>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于是仔細地回憶起這兩天都發(fā)生了什么。
還沒正式開展工作,我的教案也沒寫好,實驗室那邊AJ也沒帶我去過。
“難道是新一輪的科研經(jīng)費審批下來了?”我壓低聲音問他。
AJ察言觀色,突然意識到什么,試探地問:“王小姐是不是告訴你了?當初是程春杰推薦你留下來。”
“是啊?!蔽依硭斎坏攸c頭。
“王小姐親口說的?”AJ的表情有些僵硬。
“對啊?!?p> “程春杰?”他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嗯哼?!?p> “………………”他一剛?cè)霑摹∧贻p’?你也敢相信?
AJ無言的看著我。
“你瞪我干嘛?”
我意識到AJ可能在生氣,剛想開口解釋幾句。
AJ轉(zhuǎn)身走進副院長辦公室,甩上了大門。
路過的保潔阿姨:“……”
你看,雖然當事人看來不過是普普通通的……
小誤會。
可在門衛(wèi)大爺、資料室主任和保潔阿姨的眼里,這一幕就變成了:
副院長當初力排眾議推薦新老師入職。沒想到年輕人竟然有自己的主張,聘用合同一簽立馬翻臉不認人。
先是毀約不肯加入副院長的課題組,又私下拉攏組里的骨干程教授。
副院長發(fā)現(xiàn)后和她當面對質(zhì),一向溫和的院長被氣極,竟摔門揚長而去。
嘖嘖,你聽聽,還編的像模像樣的。
這事兒就像《羅生門》。
眾人都站在不同的角度,各人都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更愿意接受的‘事實’,故而眾說紛紜。
輿論一會兒偏向AJ,一會兒偏向我。
核心思想倒是沒變,就是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差,很差,極差。
見面沒有互相掐架是因為冷眼相看漠不關(guān)心,你所見的云淡風輕都是妥協(xié),什么良師益友、合作伙伴都是維持課題組表面和諧的假象,可憐程教授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
程春杰?
還里外不是人。
又關(guān)程春杰什么事?
我對著電腦屏幕上正在WPS中被一行行敲上的論文無奈的笑笑。
手頭這篇文章發(fā)表后,大家要是發(fā)現(xiàn)第二作作者掛著AJ的名字,還指不定怎么編排他。
副院長利用職務之便強取論文?
加入AJ的課題組后,我、AJ、程春杰,我們仨也坐在一起聊過這個問題。
AJ近年的研究領(lǐng)域略微有所改變,目前主要做金屬零部件的外場制造與再制造技術(shù),以及智能制造、工業(yè)互聯(lián)網(wǎng)等方向。程春杰倒沒什么變化,依舊是冷噴涂與攪拌摩擦加工。
AJ向來不在乎論文的數(shù)量,影響因子小于5的雜志在他眼里清一色都是‘水刊’。程春杰,橫豎是亞琛工業(yè)大學的博士,那里瞧得上硬擠著掛名別人的科研成果。
此前雖搭伙在同一個課題組,兩位也只在研究內(nèi)容真正有重疊時,才會被掛上對方的文章。
我太明白這種知識分子持有的‘清高’,也十分欣賞------Kay一貫也秉持、踐行著這一準則。
只是,雖然AJ沒有明說,我能感覺到,工業(yè)互聯(lián)網(wǎng)甚至智能制造,對他來說是個全新的領(lǐng)域。
課題組雖有意往這個方向靠,可不管是他還是程春杰,都缺乏系統(tǒng)性的基礎(chǔ)訓練。即便是有我的加入和幫助,在兼顧原有在研項目的基礎(chǔ)上進行新領(lǐng)域研究。
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怕是都不會有精力在國際頂刊上發(fā)表科研成果,或者說,不會有與之匹配的搶眼科研成果產(chǎn)出。
人的精力終歸有限,不能同時兼顧多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橫向項目、在研新領(lǐng)域、家庭生活、興趣愛好和健康。
家庭生活。
是啊。
程春杰好些,孤家寡人一個還能再折騰幾年。
AJ不一樣,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人。怎么就還是像從前一樣,喜歡在肩上扛起最沉重的壓力。
唉。
我到底對他心軟。
總想方設法幫他彌補,免得日后升遷考評中因此而吃虧。
聽說這屆領(lǐng)導班子因為期內(nèi)受疫情影響,申請任期順延一年。
大概也就是明年五月前。
若他也這樣想,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會這樣想嗎?
我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