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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途I安解玉連環(huán)

好時光:重逢

虹途I安解玉連環(huán) 三余小生 6808 2020-04-04 21:46:29

  自那日在平川聽老人提了一句“你哥不是也在這里”之后,江雪纏著老人問了好久,老翁實在扛不住,就說是自己猜的。江雪不服,追問他道:“既然如此,那爺爺你究竟是如何猜曉我還有個哥哥在這里?”

  老人便禍水東引,先說看她和凌征兩人關系頗好,親如兄妹,有嬌兒態(tài),猜她小時必然有個哥哥照料,又說自己精通命算推演、陰陽五行、八卦易書、紫微斗數(shù)、看氣觀相,就連那風水青囊之術也是略懂三五的,見她眉心有煞氣糾纏,隱隱不散,又兼談吐之間心神不定,想是家中突遭變故,來此投靠兄長。

  見江雪聽得目瞪口呆,老人忙打馬虎眼道:“我也不過是瞎說胡侃,算不得準的,乖丫頭不必當真。嗨,其實都是這小子使眼色告訴我的?!?p>  ……

  且說當下,談話間,凌江二人已經(jīng)繞了幾個彎,拐到一條街心,迎面便是一家售賣綾羅錦緞的絲綢店鋪。好大一張門面,光一個正門就用了不下三十塊門板。江雪率先蹦跳進去,凌征只好輕步跟上,他時常不解,江雪性子大大咧咧,整天像是瞎轉(zhuǎn),倒也粗中有細,總能找到幾件實事來做。

  看著江雪昂揚的腦袋,“這就是積極的人生吧?!绷枵餍南?,當然,這樣的性格尚需幾分能力相匹配,不然只會讓人覺得胡鬧。

  “那你到這兒來是……”一句整話還沒說出口,便被趕來招待江雪的店鋪伙計打斷了。

  只見伙計豎起大拇指,“姑娘果真是個誠信人,定好的時辰一分不差!”隨即真誠一笑,“姑娘要的衣裳我們已經(jīng)連夜裁好了,目下就拿出來給姑娘展看兩眼?”

  伙計一身灰衣,態(tài)度恭謹,想必從這筆買賣中得了不少實惠。

  江雪面有得意之色,伸手撫摸身邊幾匹顏色鮮亮、順滑涼爽的絲綢,吩咐他道:“拿來我看?!辈煌碇睔鈮哑沉枵饕谎郏心阏f我懶怠,真當我是孩子嗎?我還答應要給你做飯吃呢!

  開口對凌征解釋道:“自然是來買衣服了,進城第一天我就挑好了面料,以后每天我都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假扮……呸,打扮成一個文雅賢淑的女子,萬一哪天不期而遇碰上了雨哥哥,不能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凌征心下戚戚,真是好羨慕他。

  不出一盞茶功夫,伙計已盥洗完畢,擦拭掌心,雙手捧著一張二尺見方的紫檀木盤,木盤上疊放著一身“白底紅紋繡金凰”的精美襦裙,邊上并擺著一條嫩柳鵝黃色披肩、一對丹鳳翡翠簪、兩塊霞霓紅紋玉佩、幾支白銅鶴首銜珠釵;金鑲玉四蝶銀步搖、梓木鍍銀梳篦、金燦燦一堆梅花鈿等一應精致無雙的配飾呈到江雪面前。

  衣裳干凈整潔如云端白雪,明艷似傍晚霓虹;綺羅發(fā)散清香,不似凡塵之物。一晃眼,凌征還以為是身居蟾宮的仙人裁下一尺紅霞,并幾抹傍晚殘陽糅合成胭脂,一并傅粉人間。

  伙計淺淺一笑,抬頭說道:“古人云:‘浴蘭湯兮沐芳’,這身衣裳已在熏籠上用上等蘭香熏足兩個時辰,姑娘豪爽,我家掌柜的說了,這些釵、冠、簪、篦本該就您這樣的佳人佩戴,方不辱沒其手藝,因此隨姑娘挑選其中三件,絕不多收您一文!”

  “簪子我有。”江雪兩指捏著一縷秀發(fā),略一思忖道:“我想編個發(fā)髻,留下兩支珠釵和這把梳子就行,花鈿換成紅色,別的就留著另配賢媛吧?!?p>  凌征偷偷咽一口口水,他不知道這身現(xiàn)做的衣裳并這些首飾究竟要花多少金銀,也不知道江雪到底哪來那么多錢,反正他肯定是買不起的。

  伙計便將木盤放在邊上布帛上,小心將其他佩飾一一捏起,放入身后一只木箱,認真上了鎖。

  便在此時,江雪兩手一抓,把那新衣一抖,噗噗一陣聲響,蘭香撲鼻,白底紅邊的襦裙輕盈張展開來,飄飄如云墜凡塵,招招如火燎群芳。

  凌征盯盯那身衣白似雪、裳紅如花的新衣,再瞬目瞅瞅江雪,心下不禁神思飛揚,嘴角偷偷翹起來。

  江雪將衣裳拉到身前,低頭比劃一下,突然抬頭瞪凌征。

  凌征一怔,他從進門到現(xiàn)在就沒說過話,便也反過來看她,不知是什么意思。

  江雪杏眼一睜:“出去!”

  伙計便在一旁說道:“若要此時換衣,姑娘請隨我來?!?p>  —

  涼風忽起,吹皺一條溪流,青水如絲。

  天邊隱隱有片烏云,兩岸有些人家已經(jīng)把早間晾曬的衣物收攏起來了。凌征坐在一條青石拱橋上,呆呆望著腳下溪水,兩眼怔怔出神:明明說要給他做飯,這都過去好幾天了也沒個動靜,聽說她哥哥可喜歡吃她做的飯了。唉……做什么事情也不跟他說一聲,滿腦子都是那個雨哥哥,自己真是多余。

  自遇到江雪以來,凌征眼中第一次露出疲憊的目光:已經(jīng)到了龍翔城,我還有什么理由留下來,就這么回去嗎?她不會做壞事的,就是來找自己的哥哥;她也不需要別人的保護,反倒是遇見她的人要小心保護自己。

  回去嗎?就現(xiàn)在?不行,還有紅炎沒拿回來哪……可那是我輸給她的,堂堂七尺男兒莫非連這點氣量都沒有?就這樣不辭而別嗎?可是又好不甘心!

  凌征捏著手中不知從哪兒摘來的一朵凌霄花,一片片揪它的葉子。

  “走、不走;走、不走;走……”

  “笨蛋,在這里做什么?”

  凌征一愣神,像是江雪的聲音,可她對自己說話時的語氣從沒這么溫柔。他翻身落地,只見身前站著一位簡直不入紅塵的女子。

  江雪眉心點著一朵三瓣梅花鈿,額前碎發(fā)自此處分開翹向兩邊,一頭烏黑靚麗大長發(fā)挽成一團飛仙髻,兩只珠釵左右挺立,頭上并無發(fā)冠,只插著一支琥珀色龍紋簪子,正是凌征曾見過的那支。

  肩上墜著兩尾小麻花辮,垂落胸前,夾上左右成對的金色小銅套,伸出最后幾寸發(fā)梢,如同浸了墨的狼毫一般靚麗。身后長發(fā)依舊濃密,像高山瀑布般灑落,自然垂落腰間,如絲順滑,每走一步,微微飄揚。

  凌征納悶江雪哪來的那么多頭發(fā),頭上戴的一定是發(fā)套才對。

  交領襦裙,白底紅邊,肩袖上還有許多形似彼岸花花蕊的紅色繡紋;腰間博帶一色深黑,依舊繡以紅針點綴,勒得江雪腰肢盈盈一握;頸間好像還有一串瓔珞——凌征看不真切;腰間系著玉佩,底下玉環(huán)綬輕柔貼在手邊;裙擺處顏色漸進,繡著一只只金色鳳凰,好像圍繞著她起舞;白襪錦履,新衣新鞋,形容煥然一變。

  耳邊兩串玉連環(huán)“叮鈴鈴——”響了起來,凌征大夢初醒,眼前此人真是江雪無疑了!

  “不準笑!”江雪小臉羞得飛紅。

  “我沒有……”凌征伸手擦了把口水,該死,自己真的在傻笑。

  “不準笑話我……”江雪眉眼低垂,聲音也輕輕的,換了衣服,性格好像也變溫柔了。

  “才不會笑話你。”凌征認真說道。

  “我叫江雪,江氏夜子書家族離恨雪,全稱應該是江湖豎岸·夜子書·離恨雪,‘江’是我們先祖的姓氏,‘夜子書’據(jù)說是原先擁有影子能力的那個家族,先祖為紀念他們,便把這個姓氏添在后人名字里面。離恨雪你肯定知道的?!?p>  江雪扭頭看一眼身邊凌征,凌征對她點頭:“離恨天?!?p>  兩人就這么坐在凌征方才的位子上聊天,打算等什么時候天上下雨了,什么時候再走。

  江雪點頭:“嗯,你知道,我們無影人其實是長字盟的一個分宗,我不笨,好爺爺?shù)囊馑嘉蚁胛乙呀?jīng)猜出來了?!?p>  凌征最近心里也在琢磨這件事,原本還想日后問一問師兄,此時便不假思索道:“長字盟和暮泣城所招攬的究竟是什么人?”

  江雪神色認真,“對,我們家族一直有一個傳說,相傳我們的祖先是一位神族后裔。他說暮泣城和天泣歷來招攬的并不是單純的高手,那么我有一個猜測?!眱裳壑敝笨粗枵?,一眨也不眨,拋磚引玉道:“洛靈翼是龍主在人間的替身,你們把它稱為龍主,我們卻從來叫它妖龍。你說誰會和它過不去?”

  “和龍……妖龍?”

  “嗯?!?p>  凌征一怔,有個模糊的念頭在他腦袋里瘋長,不覺心驚肉跳。他忽然發(fā)現(xiàn)江雪那雙眼睛全無一點美感,變成了兩個深邃無底的深淵,一旦對上這兩束目光,自己便無法掙脫,只能向著那片恐怖的黑暗陷落。他喉結(jié)動了動,心中所有的想法好像要匯聚成一個語氣詞噴吐出來。

  江雪皺了皺眉,“不準說臟話!”

  凌征喉嚨噎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絮叨起來:“神族?可是神族不是已經(jīng)亡了嗎?身死道消,難道暮泣城或長字盟中有人是……”他不敢再往下說了。

  江雪接過他話頭,她剛想通的那一瞬間自己也被嚇得不輕,說道:“我想了很長時間,只有跨越種族、銘記在我們血脈中的仇恨,才能把一群素昧平生的人凝聚在一起,因為他們在從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就別無選擇?!?p>  凌征雙眸深陷眼眶,以拳砸掌道:“如此一來,便都說得通了,不過第三方會是什么人?如果長字盟是神族后裔,他們要對抗龍宮,那么暮泣城中又是何人?”

  江雪終于搖了一次頭,“不知道,我不笨,但是知道的畢竟還太少。而且我也想不明白他們?yōu)楹我谐鲩L字盟,企圖依附焚月。與暮泣城相比,我們分明要與長字盟更為親近才對?!?p>  江雪最后說的這幾句話,凌征并沒有聽進耳里,此時他滿腦子都在想那件發(fā)生在兩個甲子以前——準確來說,是快三個甲子之前的事情。其實再往前推兩百年,還有一件事情被后人認為是這一切紛爭的導火索:

  『老人怔怔抬頭,端詳著男子佝僂的背影,原來他雙鬢也已泛白;再低頭看看自己枯槁的身體,最后目光落在掌心凸起的老繭上,思緒飄遠。

  與許多人想的不同,高手間的對決往往并非在那月黑風高殺人夜,也絕不是一個風雨飄搖寂寞時。高手也是俗人,他們也喜歡云淡風輕,也愛良辰美景;他們一樣討厭狂風,討厭黑得看不見五指的夜;他們也想在決戰(zhàn)后找一個溫暖的小店飲酒,拌上二兩牛肉,一場酣醉到天明;然后或爽快或窘迫地扔下幾文銅錢,走得悄無聲息;他們也想品一品風花雪月,在一個繁花似錦的地方,趁著佳人還在,獨自立盡斜陽。

  所以,實際上,那是一個寧靜而美麗的傍晚,美得讓人窒息。

  天邊的云霞變幻著迷人的色彩,金色,紅色,紫色……落日仿佛沉入一片夢的海洋,再也不愿醒來。山間偶爾傳來幾聲鳥鳴,晚風穿過松林沙沙作響,麻雀在云海中翱翔。黃花燦爛,花香在晚霞中飄蕩而來,洗滌嗅花人的心靈。

  石徑小路盤山蜿蜒,楓葉如蓋,像一把絢爛的紅傘打在男人背后。

  他有一張看不出歲月的臉,雙眼貪婪留戀著晚霞;身上一件布衣必是常年穿著,早被洗得褪了色,泛著一片陳舊的白;一頭烏黑油亮的發(fā)絲在晚風中飄搖,發(fā)梢飄散著淡淡的木槿花香,悠悠溢在男人周圍,最后收束在他腰間一把劍鞘上。

  劍鞘黑得純粹,沒有一絲一毫的雕飾,像是濃郁的墨,卻又沒有水的陰柔。那必是一把陽剛銳利的劍,會斬斷一切阻擋在它身前的障礙,哪怕山河日月,也可一劍開天。

  男人像是一截扎在地上的樹樁,木愣愣絲毫不動。也不知站了多久,或許是再也看不見夕陽的時候,一片楓葉飄然而落,男人卻早已轉(zhuǎn)身離開,順著硌腳的石子路沿途登山,一口氣走出去好遠。

  路的盡頭是一片矗立在云端的金色宮殿,他要再做一件事情,只有這件事能證明他還年輕。

  —

  許久之后,天空顫抖起來,平闊的云臺上夕陽還未散盡,男人緊緊握著手中一把長劍,劍身也是漆黑色,透著逼人的光。男人一身舊衣已破得粉碎,他伸手擦了擦嘴角,連血也是烏黑色。他將手中鮮血在劍身“墨望”二字上一抹,發(fā)出一聲斷喝!

  男人雙手握劍,一躍而起,他四肢向后,身體彎曲如弓,雖然年事已高,但他依舊健壯得像個夸父!他一劍劈下,寒光如水,清輝滿天,恰是一輪人間明月!

  眼看劍氣就要劈開宮殿,千鈞一發(fā)之際,天際突然傳來一聲悠長的笛哨。

  笛聲漸息,一個瀟灑的身影自遠方而來。那人單手背后,兩指在前,空手折斷這輪虛假的月光。老人永遠記得,那是一個年輕的畫面:一只年輕的手,一雙年輕的眼睛,一張年輕的臉。那是一道不可阻擋的光,就像當年的自己逆著歲月的長河來到他面前。

  終于,男人嘆息一聲,他真的累了,就像神話中那位口渴的夸父。夸父曾是世間最強壯的人,可他并沒有追到太陽,他最終為自己抗拒天命的愚蠢付出了代價——他的生命!

  男人的目光陡然渾濁起來,仿佛一瞬間經(jīng)歷了數(shù)千年滄桑。當年那位一劍退蠻荒的青年已經(jīng)不再,青鸞峰作詩的豪氣也已經(jīng)消散。如今天地間只有一位暮氣沉沉的老人,這個老人每個月都會用木槿花與蓮子草調(diào)出一碗黑色汁液,小心涂抹在他一頭蒼白的發(fā)絲上。

  …………

  寸衣石繃斷的聲音宛如一場驚雷在老人記憶中炸響。

  那一天,這位名為姜卿,表字拂郁、被姬赧延稱為姜喜、外號無慍無怒的男人,終于如殘紅萎謝,一夜凋零。

  若煙非煙,若云非云,郁郁紛紛,蕭索輪囷(qūn),是謂卿云。⑥

  卿,慶也;慶,喜也;喜,拂郁也;姜卿,姜喜也。

  “姜喜?姜喜?”男子呼喚著老人的名字。

  ——虹途前傳·長夜·姜卿(節(jié)選)』

  那是在羽界“三千年劫難”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天下人公認的長字盟副盟主(雖然名義上除了宗主赧延,所有宗主都是副盟主)姜卿姜拂郁只身一人獨闖龍宮問劍龍蔑,卻被龍蔑二指折斷其佩劍,此后再無音訊。

  世人本以為赧延必會在最短時間內(nèi)召集長字盟所有門人為他摯友報仇,可是卻足足盼望了兩百年才等到他與洛靈翼爆發(fā)那場震動天下的戰(zhàn)斗。

  凌征感到不解:“只是一百年前他與洛靈翼之爭,究竟是因為什么?如果是為復仇,赧延應該去找龍蔑才對。而且洛靈翼一向行蹤不定,莫不是他主動出擊?如此說來,長字盟旗下籠聚之人必然都是神族后裔了。”

  天空陰沉沉的,兩人已經(jīng)坐了好久,凌征覺得屁股有點酸,站起來活動活動。

  遠處燕子低飛,倏而穿橋而過,凌征仰頭,烏云已經(jīng)飄到他們正上方。江雪卻依舊坐在橋上晃著雙腿,一點也不擔心新買的衣服會被雨水淋濕。她嘴里哼著一個歡快的調(diào)子,忽然看到手背上落著一滴雨水,抬到眼前一看。

  “哦,下雨了。”

  衣服本就雪白,結(jié)果還是比不上江雪手腕。凌征想起一句詩詞:“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鼻耙痪浞且笕輲熃隳獙?,后面這句就該被江雪折桂了。

  江雪注意到凌征的眼神,忽然把手抽回縮在身體前面,低垂著頭,抓著裙裾不放。

  “啪嗒”一聲脆響,凌征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轉(zhuǎn)頭看時,只見……

  ——鄭閣收回那柄胡亂纏著破布條的劍鞘,笑道:“臭小子,幸虧我能通過這針磁心石找到你。”他捏著手中那塊明石,里面那根石針的針尖正對著凌征,略微偏下,看來是指向他心口。

  凌征突然有些局促,不知該如何向他向介紹江雪。鄭閣躍過他腦袋瞥了眼這位漂亮女孩兒的背影,心下十分了然,壞笑道:“原來如此,還挺……”

  “哥!”江雪突然沖上來死死抱住鄭閣。

  “漂亮……”

  江雪把頭埋在鄭閣懷里,壓抑道:“雨哥哥,我終于找到你了!”哭腔隱隱有止不住的勢頭。

  凌征呆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是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鄭閣也傻了,他第一個念頭是江雪沒事了,而且還平安來到羽界并且成功找到了自己;第二個念頭是他要遭了。電光石火一瞬間,他便回想起過去許多年里,哥哥被妹妹支配的恐怖:

  “雨哥哥,太陽為什么不從西邊出來啊?”

  “雨哥哥,你快別寫了,出來陪我玩?!?p>  “雨哥哥,有人欺負我!”

  “你兇我,混蛋,大煤球,一輩子翻不了身的臭烏龜!”

  “雨哥哥……”

  『黑衣人在距離女孩兒一臂遠的地方坐下,他那飽滿而悠揚的嗓音很快在風中響了起來。

  女孩兒晃著雙腿靜心聆聽。關于他的一切,也只有這聲音是自己真正熟悉的。

  ——

  鄭閣喉嚨里發(fā)出一陣如風爐喘息的噎塞聲音:“你剛才給我吃的是什么?”他伸手拽著腦袋上的黑斗篷,一通咳嗽。

  “聽說加點爐灰可以增味,我哥可喜歡吃了呢!”江雪認真說,看樣子他是吃得太著急,噎著了。

  “你哥喜歡吃這個?!”鄭閣瞪大眼睛道,雖然他并沒有與江雪對視。

  “對啊,每次都感動得流眼淚呢!”江雪驕傲道……她突然像只嗅到危險的小貓,鼻子一皺,兩眼瞪圓:“你聲音怎么變了?”

  “我……”

  糟糕,含在嗓子里的甜片不小心被嗆出去了,幸虧已經(jīng)變了聲,和小時候的聲音到底不大一樣。

  “你騙我!這才是你原來的聲音!”江雪歪著小臉,感覺身邊黑衣人是個大混蛋。

  “我是為你好……”鄭閣慌不擇言,這是家長教訓孩子時賣可憐的慣用伎倆,也是十足沒用的話。

  “騙子,今天你要是不給我講十個小故事我是不會原諒你的!”江雪雙手抱胸,一屁股坐在房頂,把頭向后一擰。

  “不行,十個太多了,四個!”江雪漫天要價,他也只好坐地還錢。

  “不,五個!”江雪轉(zhuǎn)身,伸出一只手掌,一下打了個對折。

  “不,三個!”鄭閣也伸出三根手指。

  “不,四個!”江雪忍著心疼扣下一只大拇指。

  “不,兩個!”鄭閣再扣下一根他的手指。

  “不,三個!”女孩兒快要哭了。

  “三個就三個!”鄭閣與江雪一擊掌,“話說當年中土與成洲局面吃緊,少年宋玉拜別老師屈平,途中經(jīng)過一條江畔,見有老者在舟中吟唱一曲古調(diào),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薄?p>  眼前兄妹相認這一幕著實令路人動容,凌征心里卻悶悶不樂,他本來是江雪好朋友,鄭閣師弟,然而只是一瞬間,橋上卻沒了他的位子。

  青石板上,有只小小青蛙蹦跳過去,咕呱一聲,凌征也跟著兩腮鼓起,一口怨氣從胸腔涌上來,向前踉蹌幾步,胸口仿佛有幾百只小青蛙在同時跳動。他把目光從兩人身上移開,淋著悲涼的雨水,茫然看向遠方。

  已是傍晚,對面有艘烏篷船自東向西而來,一位身上披著蓑衣的漁童在船上唱歌:“玉連環(huán),連環(huán)玉,玉連環(huán)里雙心語。語相思,相思意,相思語下思成疾。疾,恨極在天涯,相思不可解。問,公子可知……”

  男孩兒忽然不唱了,從烏篷船上跳起來,面向?qū)Π陡吲e雙手使勁兒喊:“小玉!看這里看這里!”

  岸邊,古靈精怪的雙辮小女孩兒趕忙捂著眼睛,“看不見看不見!”兩只小辮子甩得像麻繩。

  男孩兒彎腰抱起身邊那只魚簍子,“我給你抓了條三只眼睛的魚哦!”

  女孩兒刷一下睜開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哪里在哪里?”

  男孩兒又把魚簍藏在身后,搖頭,“不給看不給看!”

  凌征正看得入神,覺得兩個孩子很有趣。只見雙辮女孩兒氣鼓鼓的樣子,突然一聲喊,不開心背過身去。

  “不理你了!”

  奇怪,兩個孩子明明是在橋下,聲音卻像在耳邊。凌征一愣,不對!扭頭一看,原來是江雪。

  少女泫然欲泣:“是你是你就是你,原來真的是你!”邊說邊往橋下推鄭閣,“這么多年了,為什么不肯告訴我你就是他?”再推就要掉河里了,猛一轉(zhuǎn)身,“不理你了!”

  凌征差點吐出一口凌霄老血,站在原地緩了好長時間,原來只有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像條蠢驢!但凡有人向他提過一句,哪會鬧出這么多事來,自己也不至于被江雪痛扁一頓,花光多年積蓄。

  他轉(zhuǎn)頭猛瞪鄭閣,目光森森如狼,這么多年了,你都不告訴我你有一個這么漂亮的妹妹!

三余小生

⑥:“若煙非煙,若云非云,郁郁紛紛,蕭索輪囷,是謂卿云?!薄妒酚洝ぬ旃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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