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村落,小河谷立起一座座草棚,這些臨時搭建的棚子里橫七豎八躺著粗壯的大漢,皆疲憊之態(tài),更有人不顧水汽濕寒,正鼾聲如雷的睡著。
黃道仁是個倔性子,自從王樸告訴他墨家典籍藏在浙江省龍游縣石巖背村的一處山洞之中,心癢難耐,居然帶著幾個友人,不惜血本招攬民夫,來尋找這個洞窟。
當時,王樸為了招攬黃道仁,見這個書生非常著迷工匠之術(shù),就假稱手里的教科書摘錄自墨家典籍,更隨口謊稱墨家的其余典籍藏在一處山洞之中,而這個山洞是王樸后世的記憶中,從電視里看來的,九十年代被一個村民意外發(fā)現(xiàn)的一個洞窟。這類洞窟歷時上千年,二十世紀能找到,那么四百年前的明代當然也能找到。
對王樸的說法,黃道仁初時將信將疑,但他很有行動力,他認定如果自己找到這個洞窟,就證明了王樸所言非虛,他手上的書就真是來自墨家傳世典籍。那時,重建墨家,將無疑是一件亙古爍今的偉業(yè),想到這里,黃道仁連呼吸都粗重了,他下令道:“這水池子一定有古怪,不能停,本公子都說了,銀子管夠,飯管夠,為何還這般半死不活,快起來干活?!彼掷锍直拮釉诳罩兴Τ隽肃枥锱纠驳谋藁?,終于嚇的棚子里民夫爬起來了幾個。
根據(jù)王樸的說法,這個洞穴藏在一個天坑水池下,需要將這個水池子里的水舀干才能顯露出墨家洞窟來。這個特征很明顯,故而黃道仁在王樸所說的這個石巖背村一找就找到了,
可惜工程量浩大,都已經(jīng)過了一個來月,水位只降下去五六丈,依舊不見底。
“公子,我們是陳家的家奴,你的銀子又不給我們,為了你這口飯,我們還淹死了一個,連撫恤都沒有,分明欺我們奴才命不值錢?!边@時棚里傳出一句牢騷話。
“胡說,我明明給了撫恤金,一百三十兩呢?!秉S道仁不可置信道。
“公子,我們看出來了,你是好人,可你的銀子真發(fā)不到我們身上,累死累活,還沒錢掙,你也不能怨我們啊。”
黃道仁并不傻,想了想就明白了,頓時臉色一沉,他知道,自己雇傭民夫的銀子被陳家扣下了。陳家是當?shù)刈钣袑嵙Φ拇髴?,附近百里八鄉(xiāng)都是陳家的佃戶,在這里招工也只能找陳家。但他沒有料到堂堂的一方豪門大戶居然如此不要臉,佃農(nóng)們的出工錢要全部扣下,連死者的撫恤銀子也敢昧著良心截了,這個吃相是何等難看。
“無需多少時日了,我這里再給你們發(fā)一筆錢,不經(jīng)過陳家的手?!秉S道仁回頭看看幾個同伴,終于咬牙道。
“那不成啊,我們帶的銀子就這么多,用光了怎么回去?!蓖橹粨u頭道。
黃道仁想了想,道:“我去找陳家理論,讓他們退一部分錢給我,哼,我不信他們敢得罪我黃家?!?p> 同伴點頭不再多言,民夫聽說當場有銀子拿,終于又在銀子的驅(qū)使下動了起來,而黃道仁帶了書童就往陳家村趕去。陳家的家主倒也品味素雅,只一棟三進的院子坐落于河谷地的拐彎處,那大小高低都正好的石頭山丘上,院中柳柏曲麗,高大枝葉拱出墻,山丘下仍然遠遠可見,應(yīng)該年代不短,望去與素磚石院子相配,蔚為幽意。
可惜這種好地方給了銅臭俗人。黃道仁對陳家克扣民夫工錢一事十分不滿,因此對陳家人的品行就看低了。
“黃公子請進?!遍T房見黃公子來了,頓時十分殷勤打開了大門。
客廳坐了一會兒,茶水剛好端上,連同陳家的家主也到了,只見一個矮胖圓臉的老頭子,笑臉盈盈從門檻就拱手,一邊跨門檻,一邊道:“黃公子,你終于是來了,可難為死我了。”
“陳老爺,你有何難為的,我才難為?!秉S道仁冷冷道。
陳老爺一臉錯愕,似乎沒料到眼前這個公子會是這副氣哼哼的形狀,就道:“怎么啦,難道,下面有不長眼的狗奴敢得罪黃公子嗎,黃公子請說,我一定弄死那家伙,給你出氣。”
“哼哼,我,我付出去的工錢被人黑了,那幾十個民夫都沒拿到銀子?!?p> “啊,原來是這個事情,莫怪莫怪,其實,你的工錢發(fā)出去了,只是,那些刁奴積欠過多,工錢拿去抵債了?!?p> “他們,他們都欠你錢?那怎么辦,我的事情不能耽誤呀,你為何給我找來的都是這些欠錢的民夫,難道你在故意壞我事情,我黃家倒也罷了,同行的那幾位,金陵韓家,杭州徐家,都不是你能惹得起的?!甭犝f是欠了錢,黃道仁很生氣,但又不知怎么發(fā)泄,就道:“你放那些個缺德利錢,利息是多少?!?p> “這個,你?!标惱蠣斢行┎粷M,但他不敢得罪黃家,只好解釋道:“放利錢十息,人人都是這樣,我也沒坑騙,怎么能算缺德。這年頭,稅賦太沉重,都欠著呢?!边@話說的倒也十分委屈。
黃道仁聽了怔住,還真是這個理,朝廷的三餉年年在漲,稅賦如此繁重,普通人家哪里能夠承受,即使十息的利錢也只能受著,索性還沒到賣兒賣女的地步。
“那些刁奴敢作弄黃公子,可惡之極,我,我抽死他們。”陳老爺憤然醒悟,猙獰道。
黃道仁無話可說,只能嘆氣,確實,剛才他們都沒有把話說全,早知是欠債才沒拿到工錢,自己就不來了。這會兒只能自認倒霉,道:“我的錢也都花光了,你先借我五百兩,回頭還你一千兩?!?p> “是,是?!标惱蠣斈樕W過一絲猶豫,但還是笑道:“銀子不在我這,需要進城里去取,請公子稍候一日?!?p> 等黃道仁走后,陳老爺這才想起正緊事還沒辦,連呼該死,于是叫來兒子陳小華,對他說道:“你追上去,跟那個黃公子說,近期江西忽然奴變,本地官府已然下公文,不許奴人聚眾,那些民工需要盡早遣散?!?p> 陳小華不樂意道:“爹,你管他干什么,咱們又不欠他?!?p> “你待如何?”陳老爺拉長臉來,問道。
“他看我的眼神不對,鼻孔朝天,高高在上的小白臉,我看見他就忍不住想抽他?!?p> 陳老爺?shù)哪樕珴u漸難看。
陳小華不敢再氣他,就轉(zhuǎn)而道:“再說,他說他是蘇州黃家的,說不定就是一個旁支,不入流的貨色,要不然,他好好的蘇州,南京,金玉軟枕的錦繡之地不待著,跑咱們這種窮鄉(xiāng)僻壤來,找個什么山洞,正緊公子哥哪會有這等無聊,我估計就是黃家的某個遠房窮親戚,來咱們這里挖寶,甚至于盜墓?!?p> “混賬玩意,你竟如此鼠目寸光,當初縣太爺親自將他引薦給我,可知這人在黃家地位不低,至少也是嫡子,聽說縣太爺劉公那是萬歷十五年的進士,這么多年沉浮,是見過世面的人,他雖然貪鄙無恥,卻也不是糊涂官,在此子面前如此謙恭,必然是藏了巴結(jié)的心思?!标惱蠣斚肓讼?,能讓劉公這等奸貨存心巴結(jié)的人物,自己可萬萬不敢得罪。
陳小華無言以對,他也知道這是正論,只是年輕人,面對一個從天上來,風姿錯約,地位又遠遠高過他的黃公子總也不服氣。只好道:“我去一趟就是了?!?p> “不要得罪他,不然,打斷你的狗腿?!?p> “哎,我這就算是狗腿,那還不是你生的。”陳小華小聲嘀咕,急急溜了。
進城一趟,還得跟縣太爺敘一敘舊,請那些衙差出城巡視,抓幾個平時就不聽話的刺頭去關(guān)站籠,幾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又沒了。嘖,都怪奴變來的不是時候,怎么無緣無故就奴變,我這倒霉催的,黃公子正在興頭上,派兒子去勸他收手,弄不好,就會得罪人家,這種有地位的貴人可不講理了。陳老爺苦著臉,也嘀咕起來。
不管怎樣,如此多的奴人集于一處確實是隱患,就算是掃了人家的雅興,我也占理。陳老爺充充交待門子看好院子,就帶人出門前往縣城。
陳家的婢女銀巧見兩個主子都出門去了,便去求門子道:“輝哥,放我回家好不,主子不在家,我去一趟家里,我爹病了,下不來床呢,我得回去給他請大夫抓藥。”
“你死了這個心,放你出去,我又沒好處,萬一你跑了,我就死定了?!遍T子輝哥不樂意,上下打量銀巧。
“你要什么好處,都可以?!便y巧故意歪頭,挺胸扭腰,一雙拉絲的風眼最嫵媚。
門子輝哥見這,暗忖:不愧是少爺相中,千方百計也要弄來的女人,雖不如城里那個名妓撩人,卻也格外惹人心疼。直咽口水,但是看了看周圍,忽而心生一計,道:“這里不方便,跟我來。”
輝哥把銀巧帶到地窖門前,對她說道:“待會兒進去后,小心點,捂住嘴不要叫出來?!?p> 銀巧不明所以,但仔細琢磨一下,頓時明白了,輝哥打算在地窖里干那事,可是家里如今這處境,她也沒有了矜持,只想盡快回家給父親熬藥。
輝哥兒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地窖,銀巧看見那把鑰匙,十分奇怪,居然和平時見過的不太一樣,外形歪歪扭扭,疙瘩格外繁多,就像是一把燒烤串子。對了,她在老爺身上也看見過一把,難道大戶人家的鎖都跟人不一樣。
正在嘀咕著,兩人進了地窖,本以為點了火盆后,就該干那事,不想,眼前一幕竟然驚悚恐怖,她一張嘴,就要喊出聲,所幸,輝哥手快,及時把她的嘴捂住了。
眼前是個被挖了眼珠子的女人,聽見動靜后,嘴里動了動,但是沒有聽清聲兒,好在地窖安靜,聽來像是嗚嗚丫丫的狗叫聲。
她渾身都泡在屎尿里,一股腐爛的惡臭,顯然很長的日子被毒打,身上已經(jīng)沒有一塊完好的皮。
“你知道她是誰嗎?!陛x哥問道。
“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便y巧十分害怕,戒懼的反問。
“你不想像她那樣,就跟我做伙干,她是從前的丫鬟,喜鱗,現(xiàn)在是鬼不鬼,人不人的玩意了?!陛x哥嘆氣道。
“她做了什么。”
“你難道以為需要做了什么才會這樣嗎,不,你看這個地方,是地窖不。”
銀巧看了看周圍,難道不像嗎,她沒有問,只是無言的臉上掛著問。
“這個地方,有一個通風口,你聽,有風聲,地窖哪會有通風口。當初建宅子的時候,這本就不是地窖?!?p> “那是干什么的?!?p> “藏人的?!?p> “所以?!便y巧心神震撼,她有種如臨大敵之感,但有說不出敵人何在,一顆心只是猛跳,幾乎跳出胸口。
這時輝哥從懷里取出一個小酒瓶,在那被挖出雙眼的喜鱗鼻子前晃了晃,給她灌了一口。
似乎從酒水中獲得生氣,喜鱗開口說了一句,殺了我。
“不,還沒到那個時候,還要等,你該死在他們后頭,我要說一個好消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給我們這樣的好機會,各地正在奴變,就是奴才們紛紛造反了。”
喜鱗動了動,露出喜色,但是對銀巧來說是這般駭然,這喜色只能感覺出來,卻從腐爛的臉上看不出來。
“好好琢磨吧,你又不蠢,會想明白。”輝哥起身,背對著銀巧,拋下了這話:“好了,咱們上去,火盆不能燒太久,被主子發(fā)現(xiàn)了不對,可不得了。”說著就搗滅火盆,把銀巧拉上去。
“不要以為你在這里能長久待下去,活多久都看主子心情?!?p> “其實,你也一樣?!便y巧敏銳的反擊。
“嘿嘿嘿,對,其實我也一樣。正因為如此,我要乘著得寵,給自己留條活路,跟我搭伙吧,我已經(jīng)快成功了?!?p> “嗯,好吧?!?p> “那好,你還要陪我去一個地方?!?p> 不會又是什么恐怖的去處,銀巧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跟著,這回卻是出了外院,往里走,進了七奶奶的房。
“你這死鬼,我們兩姐妹都還給不夠,你又找來一個,這小妹是個不懂事的,找她來做什么?!边@一聲嬌嗔膩到骨子里。
銀巧給嚇了一跳,因為說出這口膩話的人兒正是七奶奶,老爺最得寵的小妾。而且聽她話里的意思,似已跟家奴輝哥有染。
“不把她拉來,咱們的好事就辦不成了,好姐姐,我先伺候你好不好?!闭f著,輝哥就伸手朝著七奶奶的酥胸找出,對面卻也不躲,嬌喘幾聲,就順勢軟倒一地,臉含春情。
見這兩人居然旁若無人干起那事兒,銀巧無語,但她真不著惱,反而打從心底快意,這里的人對主子都不忠心,這不是壞事。